D-”步扬尘不禁一个哆嗦,尘封脑海十几年想也不敢想的事被青丘有容猛地揭开,仿佛一个旧伤疤瞬间流出红血。
“我五岁便与你定亲。步扬尘,我爹爱慕虚荣固然不对,见皇甫雄登基称皇就悔婚将我另嫁。可你呢?你做了些什么?”青丘有容落下泪水,转身拳头雨点般砸向步扬尘的肩头胸膛,“你什么都没做,什么都没做,你还不如一个白敬亭。”
青丘有容的拳头停在步扬尘的胸口,“慕容恪不过是准备嫁给你爹步扬宇的续弦,你爹死了,你便做正人君子娶了她。”她无比悲伤地哭诉,“一个书生白敬亭尚且为了所爱打上你的北冥王府,你却仅仅因为皇甫雄是你大哥就不吭一声,你枉为英雄啊,步扬尘。”
步扬尘闭上了眼,任由青丘有容乱打。
他辛辛苦苦查了半年的迷案,如今真相大白时,根子上居然是步扬家族。
皇甫雄爱慕步扬冰,他当然知道,并极力撮合过。
步扬冰却断然拒绝了他的好心。
但任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妹妹步扬冰所爱之人,却是墨夷家族皇太子墨夷焱。
而天杀的墨夷家族居然是千年的族内通婚。
当年,皇太子墨夷焱攻打东境的战时刚刚平息,皇甫雄举起金蟒战旗所引发的七国混战围攻黑暗之城,多半是为了妹妹步扬冰。
或许自己当年,只需要对皇甫雄说上一句,他未必会跟自己争青丘家的这个女子,再说,他的所爱根本不是青丘有容。
如果妹妹步扬冰造就了皇甫雄的悲剧,那么毫无疑问,造就了青丘有容悲剧的则是自己。
这个世界没有或许,更没有如果。
青丘有容打也打了,骂也骂了。她用手打理一下妆容,声音带着些许嘶哑,用平静的口吻问,“步扬尘大人,你准备捉拿谁归案呢?又该如何收拾这个烂摊子呢?”
“既然事已至此,我也不想你再收到伤害,你带着你的孩子皇甫彰,离开光明城,我可以妥善安排此事。”步扬尘说。
“谢谢你迟了十五年的关心,步扬尘,凭什么要我走?”青丘有容反驳。
“皇甫彰没有皇族的血脉,他这个皇上是假冒的。”步扬尘说。
“皇家血脉?皇甫家就是皇家血脉?十五年前是墨夷家,我都不知道一千年前又是谁家?”她定定地看向步扬尘说道:“我的宰相大人,谁坐上铁王座谁就是皇家血脉,就是这么一个道理。”
“这事即便我不说,能瞒七国多久?白敬亭哈尔德,他们没准都知道。”步扬尘饱含情愫的眼光看向青丘有容,“到时候,你又该怎么办呢?”
“没有不流血而得的王位,或许我们有更好的办法,”青丘有容站起身来,“当年攻陷黑暗之城,王位曾对你来说近在咫尺。那是你千载难逢的机会,你只需爬上阶梯,你便可坐上铁王座,你却让给了皇甫雄,连同我一起。那是你最大的错误。”
“我这辈子犯过的错,超乎你的想象。”步扬尘说,“然而那真不是其中之一。”
“是么?现在,你还有机会,”青丘有容上前拉住他的手说,“我们还可以在一起,而且我们本来就应该在一起,我们会有属于我们的孩子,我们可以让他坐上铁王座,主宰天下。”
步扬尘抽出手来,十五年的岁月他不知道青丘有容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尔虞我诈的朝政或许早已混杂她的生活,但这并不是他想要的。“那皇甫彰呢?”
青丘有容见步扬尘发问,以为他心有所动。“随便你怎么处理好了,大不了给他一块封地。”
“你疯了。”步扬尘说。
青丘有容从步扬尘的目光中读出他的选择。
她的泪痕已干,她发誓不让它再流出来。“我很清醒,我的宰相大人,”青丘有容反驳,“在权力的游戏中,你不当赢家,就只有死路一条,所以我哪儿也不去。”
步扬尘怔怔地看着她。
青丘有容拉上帽兜,遮住哭过的脸,快步离开,留下他独自在塔楼的阴影下,置身于此地特有的静谧之中。
步扬尘头顶的黑蓝天空里,星星逐渐显现。
《雪夜行》正文 狼出北冥 057:步扬明之恩人
北冥城。
天空下着细雪,步扬明可以感觉到脸上飘落的雪花,一碰皮肤便即融化,像一阵轻柔的雨。
他鼻直地骑在马上,看见铁闸门被绞盘向上拉起。他虽竭力想保持镇定,心脏却一直在胸口狂跳个不停。
“准备好了么?”步扬飞问。
步扬明点点头,试着装出无所谓的样子。虽然自坠树以来,他便无缘与行走,如今,他决定像个骑士一样昂首骑马出去。
“那我们出发喽。”步扬飞一夹马肚,骑着他那匹枣红色的彪悍大马穿过闸门。
“前进。”步扬明向自己的坐骑耳语。他轻触它的脖子,浅黄色的小母马便迈步向前。
步扬明为它取名“落叶”。它如今两岁半,养马师傅说它聪明的不像马。他们已对它进行过特别训练,让它对缰绳、声音和碰触有反应。但到目前为止,步扬明只是骑它绕行过广场。
起初养马师傅会牵着它,步扬明则被绑在它背上那个超大笨拙的马鞍上,马鞍的图纸来自流放处,是哥哥步扬影托信使送来,据说设计者是青丘家族的青丘有病。
最近两个星期,步扬明已能独自驾驭,骑着它来回慢跑,每绕一圈,胆子就更大。
他跟着步扬飞穿过门楼,越过吊桥,走出外城墙。哥哥的狼北风和他的狼明天跑在他们身畔,嗅着风中的气息。在他们后面的是四个穿着锁子甲、带着头盔的卫士。苏北河老师骑着骡子殿后。
步扬明本来希望就他和哥哥一起出去,但苏北河老师不答应。母亲尚未归来,没人能独自承担起步扬明负伤或落马的责任。
北冥城外便是市集广场,只是如今木头搭建的摊位已全部荒废。他们便行径镇里的泥泞街道,穿过排列整齐、用木头和粗石建城的小屋。
眼下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房屋有人烟,几缕细细的炊烟从烟囱里升起。
但随着天气越趋寒冷,其余的房屋也会渐渐住满。
等到降雪季节来临,冰风从北吹来,农民们便会离开他们冻结的田地和遥远的村舍,打包铺盖卷来到镇内居住,然后这里的市镇便会热闹起来。
父亲曾说那一天不会太远,因为雪夜将至。
他们骑马经过时,有几个村民不安地看着雪狼,还有一个人丢下抱着的木材,害怕的慌忙躲开,不过大多数村民早已习惯了这种场景。看到两个孩子,他们单膝跪倒,而步扬明也颇有领主风范地对他们一一颔首致敬。
因为双腿毫无知觉,无法靠腿夹紧马肚,他便随着马的前行左右晃动。但大马鞍厚实高耸的及腰靠背,却如摇篮一般舒服地搂着他,而绑住大腿和胸部的皮带也让他几无可能坠马。
经过一段时间,他渐渐习惯了左右摇摆,焦虑褪去,一抹微笑浮上他的脸庞。
步扬明靠过来。“弟弟,你骑得很好。”
“我想再骑快点。”步扬明回答。
步扬飞微笑,“没问题。”说完他策马开跑,双狼跟在他后面冲了过去。
步扬明用力一扯缰绳,落叶加快步伐。
落雪迎面扑来,披风飘舞有如波浪。步扬飞遥遥领先,时不时回头张望,确定弟弟和其他人跟上了。步扬明再度扯缰,小马如滑丝般流畅地迈步疾奔,两人的距离逐渐拉近。
“我能骑马了!”步扬明嘻嘻笑着大叫,这种感觉好像在飞。
“我很想和你比赛,可我怕输给你。”步扬飞口气虽轻快,带着戏谑的味道,但在哥哥的笑容背后,步扬明看的出他有心事。
“我不想和你比赛。”步扬明四处张望,寻找雪狼的踪影。但两只狼都消失在丛林里。“昨晚你听见明天嚎叫了么?”
“北风也是焦躁不安。”步扬飞说。今日来的操劳使步扬飞的都忘了修剪头发,有些凌乱,让他看起来比十六岁的实际年龄更成熟。“有时候我觉得它们能感觉到很多事,”步扬飞叹了口气,“可你还太小,我不知道该不该跟你说。”
“我已经九岁了!”步扬明说,“九岁和十六岁不差多少,而且我是你之后,北冥城的继承人。”
“是啊。”步扬飞语气哀伤,甚至有些害怕,“弟弟,有件事我必须跟你讲清楚,昨晚来了雪绒子,而且是两只,分别从尚在东境的母亲和皇城的父亲,苏北河师傅半夜把我叫醒。”
步扬明突然感到一阵惊恐。母亲的信中并没说何时回来,直说青丘有病现在是她的犯人,其实步扬明还是挺喜欢这个瘸子,但不知母亲为何认定他是凶手。父亲送来的信只有四个字:雪夜将至。
步扬明仰头面对飘雪,步扬家族古老传统的谚语里说:只有在雪里,我们才是安全的。而父亲在光明城,母亲在金乌城,那里均无雪。
“你打算怎么办?”步扬明问。
“我或许应该立刻召集封臣。”步扬飞说。
“唯有领主才能召集封臣。”步扬明说,雪持续飘落在他们周围。
“你说的没错,我还没资格召集封臣,如今北境的安危系于我手,有时候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步扬明身体颤抖,不知是否因为冰雪。“母亲大人如果在就好了,”他可怜兮兮地说。他回头找师傅苏北河,师傅的骡子在远处依稀可见,此刻正努力爬上缓丘。“苏师傅对召集诸侯怎么看?”
“他希望我们不要轻举妄动,等候父亲的消息。”步扬飞说。
步扬明外出骑马的喜悦,此刻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像脸上的雪花一般消失殆尽。若是以前,听到哥哥要召集封臣,率军出征,他会兴奋的要死,然而现在他感觉到的只有恐惧。“我们可以回去了么?”他问,“我觉得好冷。”
步扬飞环顾四周。“得先把狼找到,弟弟,你再忍耐一会。”
他们并肩前行,进入森林。
置身森林的感觉真后。步扬明轻握马缰绳,让落叶缓步慢行,一边四处观望。
他很熟悉这片树林,然而长期坐困北冥城后,如今却有初次造访的兴味。
树林的气息充溢他的鼻孔,新鲜松针的明锐香气、湿润腐叶的泥土芬芳,还有模糊的动物麝香,以及远处炊烟的味道。
这时,只听树林里传来一声长嚎,音调渐高,哀叹久长,仿如穿梭林间的一阵冷风。
步扬明抬头聆听。“那是明天。”他说。话音刚落,第二阵嚎叫加入进来。
“它们杀死猎物了,我最好把它们带回来,你稍等片刻。”
“我想跟你一块去。”步扬明说。
“我自己去比较快。”步扬飞一踢马刺,两名卫兵跟他消失在树林中。
哥哥走后,整片树林仿佛都向步扬明包围过来。雪下的更大,虽然一碰地面就会融化,但他周遭的岩石、树根和枝干都覆盖一层薄薄的白。
随后步扬明听见树叶沙沙作响,他立刻拉动缰绳,教落叶转身,想看看是谁。
然而从林中走出的,却是一群衣着破烂的陌生人。
两名护卫见状,把出了配剑,但尚未来的及上前问话,从林子里两支冷箭射来,护卫应声倒地,然后,从林子里又闪出两个手执弓箭的人。
“你们好。”步扬明紧张地说。他只需一眼,便知这些人非官非民。
步扬明猛然惊觉自己衣着华丽,身上穿着崭新的深灰色羊毛外套,外套缝了银扣,绒毛边的披风则用一个沉甸甸的银环系在肩头。他的皮靴和手套也滚了绒边。
“你,就一个人?”陌生人中个子最大,满脸风霜痕迹的光头男子说,“可怜的小孩,在树林里迷了路。”
“我没有迷路,”步扬明不喜欢这群陌生人盯着他瞧的模样。加上两个射箭的对方一共八个。“我哥哥刚走,我带着更多的卫兵。”
“还有更多的卫兵,啊哈?”另一个面容憔悴,一脸灰胡渣的人说,“小少爷,我倒问问你,他们要守卫什么啊?守卫你披风上的银环?”
步扬明不安地看着他。这人的衣服肮脏污秽、破烂不堪,东一块棕,西一块蓝,还有一块暗绿补丁,其余地方则通通褪成灰色,看的出原本是件黑斗篷。他突然发现,那个一脸胡渣的人也穿着黑色破衣。
步扬明突然想起秦雪鹰,和这些人衣着相似,若是如此的话,这些人是流放处的逃犯。
世界上最危险的人莫过于此。他想起父亲曾经的告诫,流放处的逃犯自知被捕只有死路一条,于是恶从胆边生,再伤天害理的勾当也干的出来。
“小孩,把别针拿过来。”大汉伸出手。
“还有你的马,”另一个矮子说,他生了一张扁扁的宽脸和一头糟乱的黄头发。“快给我下马。”一把锯齿状的匕首从他袖子里闪进手中。
“可是,”步扬明脱口而出,“我没办法下来。”
步扬明刚想到调转马头逃走,大汉便一把抓住缰绳,“小少爷,你当然有办法下来……”他突然闭了嘴,发现步扬明被绑在马鞍上。
“你残废了还是怎么了?”矮子问。
步扬明怒道:“我是北冥城步扬家族的人,你最好放开我的马,否则我教你们统统没命。”
一脸灰胡渣的男人哈哈大笑。“我看这小子肯定是步扬家族的人,只有步扬家族的人才这么笨,该求饶时还嘴硬。”
“把他的小小鸟割下来塞他嘴里,”矮子提议,“这样他肯定闭嘴。”
他们向步扬明围了上来,步扬明闭了眼。
林间传来怒喝,“立刻放下武器,我保证让你们死的干脆。”步扬飞喊到。
步扬明怀着最后一丝希望抬头,哥哥果真在那里,他骑在马上,手握长剑。麋鹿血淋淋的尸体被扔在一旁。
“小子,我们人多,别傻了。”高个子的家伙平举长枪。“赶快下马,把剑扔了。我们会谢谢你的马和鹿肉,然后放你和你弟弟走。”
步扬飞吹声口哨。众人听见脚步轻踩湿叶的声响。
矮树从低垂的枝丫洒下覆盖的雪,向两旁分开,北风和明天自一片绿色中穿出。
明天望着自己的主人,发出低吼。
两只狼站在轻飘的细雪里,它们怀着憔悴而骇人的神态,北风口鼻沾满刚才扑杀猎物的鲜血。
“两只狗而已,”光头男子轻蔑地说,“我倒是知道,雪夜里没什么比狼皮斗篷更保暖的了。”他猛地做出手势,“上!”
步扬飞打马挥舞长剑而来。
衣衫褴褛的敌人为了过去。
有人拿着斧头,没头没脑地大叫着冲上去,被步扬飞长剑刺中面门,发出令人作呕的脆裂声,随后鲜血四溅。
一脸胡渣的人一只手尚扯着缰绳,短短几秒,只见北风一跃而起将他扑倒。他扑通一声跌进附近的河水里,呐喊着,疯狂地挥舞短刀,头部被水淹没。雪狼跳上去继续攻击,两者消失在水里,转眼只见,白色的河水转为殷红。
步扬飞正和那个手持长枪的打得不可开交。他的长枪活像条钢头毒蛇,闪电般朝哥哥胸口招呼,一次、两次、步扬飞用长剑挡开每一记攻势,趁着这家伙一个中心不稳,快如疾风,步扬飞骑马重逢,将他的脑袋踩于马蹄之下。
几尺外,明天向前疾跳,扑咬矮子,结果后背反挨了一记短刀。明天咆哮着后退,再度冲刺。这回它的利齿紧紧咬住矮子的小腿。矮子双手持刀,死命向下扎去,明天迅速抽身撤退,矮子扎到了自己,发出一声痛苦的惨叫,明天再度铺上,撕咬他的肚腹……
有个机灵家伙想要逃离这场屠杀,被另两个卫兵赶上,收起剑落,人头滚出老远,身体犹自向前跑出两步,喷出一道老高的血,轰然倒地。
雪狼杀死对手后,快速奔向下一个,声声惨叫,哀嚎传遍山林。
此时只剩一个高大的壮汉。他快步冲向步扬明,割开捆绑他的皮带,抓住臂膀用力一扯,步扬明便从马背摔了下来。
他瘫倒在地,双腿纠缠成一团,被身体压住,一只脚还滑进水路,却丝毫感觉不到水的冰冷。
但能感觉到壮汉按在他喉咙的匕首。“退后,”壮汉警告道,“不然我会捅穿他的喉咙。”
步扬飞勒住马,急剧地喘气,持剑的手垂了下来。北风和明天回到他身边。
步扬明只觉得刀锋贴近脖子,血顺着滴下来。壮汉的臭味充斥鼻孔,那是一种恐惧的气息。
“喂,”他朝步扬飞喊,“你是谁?”
“我是步扬飞,北冥城的继承人。”
“这是你弟弟?”
“对。”
“如果你要他活命,就照我的话办。下马!”
步扬飞迟疑片刻,接着刻意缓慢下马,持剑站立。
“现在把狼宰了。”
步扬飞没动。
“快杀,不然你弟弟就没命了。”
“不要!”步扬明尖叫。就算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