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你直接过去。”许德不理会冯天寿的调笑,自顾自地走了,同他,许德不必客气。
冯天寿见许德走了,将茶壶扔给身边的书童,哼着小曲儿,往寒山斋的方向去了。
寒山斋时许德处理事务的地方,是在整个秦王府最中间的一间独立的小屋,许德换了一身绛红色打底的袍子,进寒山斋时,冯天寿已在屋中坐了,手中还拿着基本许德扣下来的奏折。
许德从他身边经过,从身旁的小案上拿来一壶酒:“喝点儿?”
“我一直以为那是壶茶,亏王爷能把酒藏在这里。”冯天寿把头伸过去闻了闻,哭笑不得“王妃知道了,王爷如何自处?”
许德尴尬地笑笑,正准备拿茶杯倒酒,忽然又像想起什么似的,把那茶壶放回原处,朝门外的侍女吩咐道:“来人,本王要同冯先生在这里用饭。”
侍女手脚麻利,不多久,原来棋盘的位置,就摆上了一桌饭菜,虽然不是道道大鱼大肉,但是做得很精致,时令小菜看上去很有食欲。看着那侍女又退出了这寒山斋,许德这才起身拿起茶壶在茶杯里斟酒。
“王爷好雅兴,老冯可没有这样吃酒的先例。”冯天寿吃了一口清拌的笋,抿了一口酒,眉毛几乎要离开他的脸,飞上天去,开口道:“王爷,这碎玉酿可不好找。”
“嘿嘿。”许德抿了一口酒同样脸色舒展,再没有朝堂上那般板着脸的模样:“我现在被管着,酒很难沾,抓住机会当然得过足瘾。”
“王爷爱酒无可厚非,但是王妃对王爷的爱惜之心,王爷也得体谅。”那冯先生有意无意地提了一句。
“知道知道,我这身体不如以前了。”许德夹了一筷子鲈鱼放进嘴里,把筷子轻轻地放下,道:“三十年前,莫说这样的一壶,就是一坛,我也喝得下。”
“好汉不提当年勇。”冯天寿笑道:“到是王爷,老冯有几句不应景的话当讲。”
“你直说。”
“杜平此人不可大用,王爷再斟酌。”
许德听了这话,脸上的神色平静下来,想了想刚刚冯天寿看过的奏折,开口道:“你是觉得此次举荐他为大同总兵不妥?”
“不妥,大大的不妥。”冯先生看许德问话了,干脆搁下筷子,双手搓了搓,开口道:“杜平是王爷义子,骁勇善战,做其他地方的一个总兵没有问题,就是王爷把他拔上一镇将军也无不可,但是不能在大同。”
许德稍稍沉吟,道:“老四我知道,贪财好色,好大喜功,你的意思是他会在大同总兵任上做出格的事?”
“何止出格?打吐蕃的时候他在前线那是出了名的不听指挥。王爷此次举荐他为大同总兵想必是想在御虎头眼中埋个钉子吧。”
御虎头即坐镇大汉北疆的镇北将军御虎子,说起来,他和许德还算得上是同乡的。
“本王就是看着老四那样,才想把他安插到大同去,就想让他在北边恶心一下御虎头,万一将来京中有变,能第一时间拖住御虎头。”
“不妥不妥。”冯先生边说边摆手:“杜平若是真去了大同,他真可能会和御虎头两军对垒打起来。到时,北境空虚,咱们别说打下吐蕃,就是自保也成问题。”
“不对吧。老四真有这么不知道好歹?”许德明显还是觉得不太相信,总觉得自己这义子不至于这般荒唐。
“王爷,杜平的事儿我不是第一次和您说了吧。”冯先生说了这话,不再开口,只是又拿起筷子夹菜。
许德眉头紧皱,道:“西线战事吃紧,这些天的战报上说吐蕃的反攻有些名堂,老二老三是走不开的。若是不去占这大同总兵的位置,我怕被旁人抢了先。尤其是广南王,我之所以这些年一直不动手,就是忌惮他的反扑,若是他派人把这大同总兵的位置坐稳了,我安西军怕是要被卡死在西边儿,就是将来打下了吐蕃,也过不了陈江。”
“王爷,您要知道,您现在眼光可得放大一点儿了,用人不是非得安西军那一拨老班底,我这一辈人大多老了残了,王爷的子侄大多又在安西军任要职,不若从朝中这些年养的人中挑出几个来。”
“信得过吗?”许德眼神恍惚,在仔细地权衡利弊。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王爷养了他们这么多年,高官厚禄给得够多了,总得出来做事儿。”冯先生还在做着努力。
“老冯,你收了钱?”许德忽然眼神锐利起来,像鹰一样紧紧盯着冯先生的眼睛。
听了这话,冯天寿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道:“王爷!我老冯跟了您二十年了。总还是想给后世儿孙谋个从龙的爵位。”
许德哈哈一笑,气势烟消云散,笑道:“那就你举荐,列个折子给我就好。”
“王爷,不用列折子,我知道一个人,绝对能够做好大同总兵。”
“谁?”
“兵部主事郭仪。”
“郭仪。”许德低声念了两遍郭仪这个名字,问道:“可是郭淮之子?”
“正是。此人是安西军嫡系,只是郭淮死后,从安西军中淡了出来,德丰六年进了兵部。”
“这个人我是有印象的,耍得一手好枪,是不是还救过老二?”
“是。当初石头山一役,萧正道被吐蕃外相派人围了,正是郭仪带兵千里奔袭,解了围,据说返回西安城时,他身上甲胄破破烂烂,长枪只剩下一半长,大大小小伤口二十余处,足足躺了半个月才慢慢恢复过来。”
“这等悍将为何淡出了安西军。不应该啊。”许德感到疑惑。
“郭仪此人,刚正有过,比起王爷年轻时,更甚。”
“此话怎讲。”
“郭仪一度和萧正道交好,萧正道念着他救命的情分,那是当亲哥哥般看着,但是郭仪受不了萧正道那骄奢的毛病,屡次劝诫后,萧正道终于同其反目,最后算是被萧正道逼回了天京城。”
“老二此人过于自负傲慢,下次他回京叙职我会找机会敲打他。”许德眼中有些许可惜,郭仪如此人物,竟然在自己手中埋没了,想他许德也是被称为伯乐的,想到此,他忽然有些后怕,他自己尚且能够发现人才,但是跟着他吃饭的这群家伙不知道在他背后又赶走了多少人才。
“还有啊,老冯,这郭仪,会不会记恨我安西军,到了任上,阳奉阴违,坏我大事。”
“王爷夺下大同总兵的位置是为了什么。”
“我的意思你当然明白。”
“那便是了,御虎子如何人你我清楚得很,他是常年打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招牌的,听说前些日子,还从京中九光阁,要去了一个花魁送到前线帐里当小妾。郭仪能够见他的上官在前线如此花天酒地而无动于衷?”
许德边听边点头,杯中酒到了底,冯天寿自然地起身为他续上一杯,给自己也斟满。看着许德沉思的模样,便自顾自地饮酒吃菜。
“我还是担心郭仪心中留有芥蒂,对我不利。”
“我的王爷啊。”冯天寿哭笑不得:“郭仪此人如今是上上之选了,再犹豫,当真要被他人捷足先登了。”
“那好,就按你说的来。老四叙职后,还是回西安。”他举起酒杯:“且饮酒。”眯着眼,享受地抿了一口。
寒山斋是许德与心腹议事,处理奏折的地方,一般除了那几个贴身的护卫和随行的侍女,其他人难以接近,所以敲门声响起时,许德和冯天寿都明白,王妃怕是派人来了。
尽管许德如今权势滔天,几乎就是一个躲在背后的皇帝,但是回到秦王府,他却卸去了威严的外壳,变成了一个缩手缩脚的许德。倒不是怕,只是许德确实心疼他那小夫人。
听到敲门声时,冯天寿就知道今日许德不好过了。
门打开,是王妃身边的侍女景芝,她不过动了动鼻子,就开口道:“王妃料事如神,王爷自己去找王妃解释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走了,丝毫没有畏惧许德的意思。
“王爷?”冯天寿脸上露出苦笑。
“先不管她,咱们饮酒是为了谈正事。”许德像是发狠,一口气把杯中酒饮尽了,看向那个茶壶,却没再倒第三杯,眼巴巴地探口气:“如今喝酒都要被管着。”
“王爷身体康健后,自是可以举坛畅饮。”
“但愿吧。咱们再来下两局,估计入秋了,西边粮食熟了,咱们就再没有下棋的功夫了。”
冯天寿笑笑,道:“王爷应当早些去找王妃的,王妃今日估计会连带着老冯我一起骂。”
“又不是第一次。”许德起身舒展筋骨,门外的侍女这就上来收拾桌子,又将棋盘端了上来。
“你执白。”许德又一次选择黑子。
可是棋盘上一个子都还没落下,就听见寒山斋外传来一阵琴声,悠扬的曲子,却莫名地透着一股火气。
刚刚捏起一枚白子的冯天寿听了,赶紧把那棋子放回棋罐里,开口道:“王爷,天色晚了,我真得告退了,我怕我下次进不了王府的门了。”说完,也不待许德反应,像逃一样地跑了,他那俩书童都没反应过来,眼见着窜他出去好一截儿,才背着书箱跑步跟上去。
看着光滑的棋盘,许德起初流露出来的困窘反而消失了,他坐了了差不多一刻,一直到夜色深沉下来,月光从窗缝透进来,在棋盘上拉出长长的一道白,许德没有吩咐下人掌灯,只是拈着一颗棋子,在那道白中把玩着,口中轻轻地说着:“郭仪,郭仪……”面无表情,不知是在思考什么。
“死生有命嘛。”许德忽的咧开嘴笑了,站起身,把棋子扔进了黑暗中的棋罐,疾步朝着王府后院去了。他走远了,门外守着的侍女全部都开始吃吃地笑,这样的王爷,在她们眼里,是最有趣的,比那些戏折子还要有意思。不知道许德要是知道自己的威严这样被人轻视,是何感受。
正文 第一卷 风起天京 第五章 有将郭仪,能解奇梦
许德如今权势滔天,手握雄兵,大有问鼎之势。但是,许德此人却是出身在剑南省的一个镖局里。
虽说祖上世代行镖,可许德却是愿意钻研学问。寒窗十年,终于高中进士,入朝为官。
年轻时锋芒太盛,得罪了朝中老人,几乎死在牢里。时任兵部尚书的魏国公安如海惜才,这才保住一命,被贬到当时节节败退的西线去——在当时,贬去西线的官员同送死没什么区别。
就在未出京的这段时间,他暂住魏国公府上,怎知就这短短的一月,就被魏国公那千金给迷住了,但是想着自己即将不惑,仕途渺茫,而那千金不到双十年华且已经与赵国公之子订婚,就未敢开口,只是把这念想留在心里。
许德到了前线,只是做一些押送粮草的事儿,可就这样的小事儿,竟然遇见了吐蕃想趁着夜色从侧翼偷袭的大部队,许德提前预警,立下大功,升了个武略将军,手下有了三千兵马,开始上战场。
尽管许德是个读书人,但是毕竟生在镖局世家,一身刀枪功夫了得,行军打仗天赋异禀,一年有余,就将吐蕃侵吞的土地给打了回来,他本人更是高坐安西将军。
正当许德受封安西将军,在京中名声大振之时,魏国公却因为在北线的战事中被鞑子打败,连丢六座城池,边境向南倒退两百里,惹得武帝大怒,不仅本人被斩,武帝甚至要在秋后诛其三族。
正当此时,西安的一封八百里加急到了天京,原来是刚刚受封安西将军的许德愿用战功保下魏国公三族,并向武帝求婚魏国公之女,那已经被赵国公府悔婚的新娘子安秋。
据说武帝看到这封信气极反笑,问还是太子的先帝:此人忠乎?愚乎?也不知其中有多少暗流涌动,魏国公安如海身死,爵位被夺,四个儿子发配充军,但是三族保下来了,魏国公之女安秋甚至嫁入安西将军府上。
跟在许德身边二十年的冯天寿现在还记得,在战场上叱咤风云,一手举着吐蕃贵族的头颅,一手挥刀斩退来将的许德在王妃进西安城的那天有多么的紧张。
得知王妃的车队不日就到时,许德次日一早便等在了城门外,任凭狂风吹过,卷得胡须翻涌,几次回过头来问冯天寿自己礼数是否周全。
许德心疼自己的小夫人,自打王妃来了,许德府上一应事物都是由王妃做主了。
许德年轻时战场上血留得太多,如今年纪大了,便多少有些畏寒,王妃便将整个王府里里外外安上了地龙,烧的是御用的没有烟尘的银丝炭,不管许德走到哪里都能暖和起来。
德丰十年秋里,许德咳血,太医看过后,开了药方,并嘱咐王妃,许德不可再饮酒了。那之后,酒这个字,在秦王府上都成了一个禁忌。加之王妃待人和蔼,府里的下人都得到善待,都信服王妃,许德怎么藏,下人就怎么向王妃禀报。今日这一壶酒,不知许德花了多少功夫,才弄出来,今日里被景芝撞破,冯天寿都知道,许德一定不好过。
许德这秦王府从外边儿看上去独显一个大字,从里面看则发现它的精致。过道两旁,房屋周围,都栽满了天南地北而来的奇异花草,一来王妃喜欢,二来,这些茂盛的花草里,容易藏人。一年四季,花草错时而开,无论何时,都生机勃勃。许德从寒山斋出来,向着平常歇息的碧苑走去,一路上遇见的下人都低着头向他行礼,许德板着脸点点头。
琴声越来越清晰,顺着琴声,许德走到了千叶轩外。这千叶轩是他专门为王妃修来弹琴的,透过窗户,他看到屋里灯火明亮,除了琴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他蹑手蹑脚地走上前去,把耳朵贴在门上,仔细地听着里面儿的动静。就这时,门却推开了,走出一个身着淡绿长裙的少女,她刚刚推门动作有些大,门板甚至砸到了许德的额角,轻轻地响了一声。
“爹爹。”那少女哭笑不得,不知道今日她这父亲咋还听起了墙角。
“琉璃啊。”许德捂着额角,直起身来,强装威严,说道:“这么晚了还来找你娘?”
“景芝姐姐说娘在生谁的气,晚上端了粥来,也没喝,我来瞧瞧是谁这么不识好歹。”说完,她向屋里瞟了一眼,屏风后面的人明显听到了,琴声波动起来。
“胡闹,爹爹你也敢嘲弄。”许德这样说着,脸上却没有一丁点儿责备的意思,只道:“这么晚了快回去歇息,我去看看你娘。”
“爹爹咋空着手来了。”
“我还给你带点贺礼?”
“好歹拿几根荆条吧。”说完,琉璃笑着,蹦蹦跳跳地走了。
许德回过神来,那少女已经不见了身影,他只得硬着头皮进了千叶轩。
“夫人在同谁置气,这饭可得吃啊,饿坏了身子可不成。”许德走向屏风后边儿,人还没到,就先开口了。
那琴声停了,屏风后的女子抬起头来。这女子说不上倾国倾城,只是长得极白,五官清秀,一双眼睛就像是秋里的水波,充满神韵,举手投足间,泛着一股淡淡的书卷气。她看着许德有点发红的额角,平淡地开口:“我敢同谁置气啊,您是王爷,我可是戴罪之身。”
“夫人这是什么话”,许德自顾自在王妃身边坐下,“谁敢说你是戴罪之身,本王诛他满门。”他不经意地瞥见一旁的景芝,手中还拿着一碗冒着热气的红枣粥,便示意景芝给他。景芝将粥递给他,随后退出了千叶轩,顺手还带上了门。
“这景芝越发懂事了。”心里这样想着,他拿着勺子轻轻地舀了一勺,送到王妃嘴边,道:“夫人不能气坏了身子,来,吃口粥。”
王妃却不张嘴,道:“你喝了多少酒。”
“这,本王同冯先生浅尝辄止,不过半杯。”
“半杯酒你能喝到天黑?”王妃一双水波流转的眼睛透出愠怒,紧紧地咬着许德。
“哎呀,不过一两杯酒,夫人何至于此。”
“你自己的身体你还不知道爱惜。”王妃说着竟然就哭了:“你喝吧,你喝再多我也不管了,你死了,我带着由儿琉璃投了那陈江喂鱼去。”
由儿即是秦王世子许由,是许琉璃的胞弟。看着王妃脸上掉下来的泪珠,许德心都碎了,赶紧放下碗,手忙脚乱地替王妃擦泪。
“夫人,我以后再不喝酒了,快收了神通吧,我许德最见不得你哭了。”
王妃听了这话,脸色稍微晴朗:“冯天寿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他再来,我要让景芝守着他的书童,他那书箱里不知道藏酒没有。”
“守着守着,景芝不够我再给你添两个武艺高强的侍卫一起守。”
王妃这才不再落泪,开口道:“你和冯老狐说了些什么。”
“不过是军中朝上人物的调动。”许德说着,又端起那红枣粥,舀了一勺送到王妃嘴边。
王妃红唇轻启,好歹吃了一口:“琉璃不小了,你这当爹的得给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