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高兴。”
褚洲牵住她的小手,“是为你高兴。”
宫里任何一方势力参天,那些渺小卑微的宫奴是蜉蝣一般的存在。可纵然是千里之堤,最后也会被微末之物撼动。
褚洲很是欣慰。她终于有所成长,学会在宫里堆积自己的势力,从而在这方凶险的天地里立的更高更远。
要知道,以芙的名声虽然被褚洲这位臭名昭著的“兄长”败坏得差不多了,可她因为对宫中仆从爱护有加,得了不少的拥护者。
她能护住自己了。
褚洲的眼中温存着笑意,粗糙的指腹一下一下地磨砺着她的脸蛋,“天渐冷了,我让人把那条银狐坎子送回来好不好?”
“不好。”以芙的声音闷闷的,“宫里又不缺这等玩意儿。你既然要送我东西,就得送这天底下独一无二的!一身狐狸皮算什么?!”
“给。”
以芙歪歪头,看着手掌心里那枚古旧的玉佩,“就这枚小东西,你刚开始不是死拗着不给我?怎么今儿个肯给了?”
褚洲的声音有点哑,“让你拿你就拿着。”
以芙枕在他的膝上,在跃动的灯火中抚摸着上头一条条掺杂着泥垢的裂纹,“若说破旧的程度,它倒也算得上是古今无二了。你这么爱惜,是不是有什么渊源?”
握笔的指尖微微一顿。
恍惚里,是母亲珍之又重地把玉佩拴在自己的腰带上,“这块玉是先祖传下来的。上头有古训,秦家嫡子若有心仪之人,便将此物差作定情之礼。你既然选择远游历练,难不保碰见个喜欢的姑娘,不妨将此物赠予。”
后来他与好友一道去了丹阳,见了个怦然心悦的小姑娘。只恨小丫头岁数太小,他只能返家与父母商量,打算先请他们先把婚事定下,免得遭了旁人的觊觎。
可是一夜之间,晋王府没了。
黑糊糊的土地上布满了稠黏的碎肉,焦炭一般的尸骨。府中几百条的冤灵、父母亲尸骨上的血肉,一点点渗入这块玉的缝隙,经年累月,鞭策着他往前。
可他黯淡无光的生命里又出现了她。
无比纯净的她、无比可爱的她、无比娇弱的她、无比可怜的她。无时无刻需要照顾、无时不刻不勾走了他的视线。
可是他能怎么办?
他愧对地下的黄泉父母,一股脑地扎进了她给的温柔啊。他把祖上的玉给她了,把心里的仇恨一股脑地放下了。
褚洲又想到昨夜的缱绻,心中一动,面上还是一本正经地回答着她的问题,“不过是块有些年头的玉,没什么渊源。”
以芙“噢”一声,把玉佩掖好在袖里。
“论说要到年里了,你还有什么好忙的。”
褚洲似乎不愿多说,“都是些寻常的琐碎事务,所以处置起来要多费心神。你若呆着无聊,就先回去罢。”
“我才不要回去呢,留你一人孤单单待在这里像什么样子。”以芙坐起来,饶有介事地扯过一本奏章,“你若看得头疼,我念给你听也行。”
褚洲一想,答应了。
可原本正正经经的奏折,被她念得成什么样子了。甜甜软软的语调不必说,那抑扬顿挫的朗诵之声,褚洲仿佛回到了待在国子监的时候。
“谁教你这么念的?”
以芙眨眨眼,“宋璞玉和我说的,他说诵读时摇头晃脑为一精髓,将文章中的情感表达更为重要。”
“你知道你刚才念的是什么?”
以芙瞪他,“我又不是傻子!”
刚才她随手摸过来的一篇奏章,里面洋洋洒洒几千字,无一不是詈骂褚洲残酷的征伐徭役、兴建宫殿的劳民伤财。
她略一揣摩,很理解那位大臣的心情,于是临表涕零之情、愤懑控诉之情,一一地念出来了。
褚洲搂住她的腰,“你和宋璞玉很熟?”
“从前是的。”
“那字是他教你认的?”
以芙嗯一声,拖长的语调像是猫的尾巴,轻轻在褚洲的心尖瘙痒,“字是他教的,做人行事的道理也是他教的。”
“就教了这么些?”
“你是什么意思?”
褚洲在她耳边呵气,低低笑问,“昨个夜里的在我身上施展的身手,也是那个坏东西教的?”
以芙愣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正要抬手掐他,外面有个人影一晃,“娘娘,奴婢已经把面热好了。”
以芙摆着臭脸,“进来罢。”
热气腾腾的碗中,里面的汤汁已经干的差不多了。面条也坨成一团,只有上头卧着的一只荷包蛋勉强入眼。
以芙抿抿嘴,有些紧张地看他。
褚洲摸摸她的脑袋,“从前乡里有过一次蝗灾,实在没得吃了,就挖地龙捉老鼠吃,这有什么的。”
他正要提箸,却被小满匆匆拦下。
“大人,奴才还未试毒呢。”
以芙的语气凉飕飕的,“只不过是个高官权胄,还真拿捏了皇帝的做派。你看不上我做的面条直言就是,何必这样欺我辱我?!”
“无人欺你辱你。”褚洲耐着性子哄,“只是宫中规矩向来如此,你要是不喜欢,我就不让他验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