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是一缕幽魂,被责任与愧疚束缚在世间,他离开了自己的天堂,失去了曾经引以为傲的能力和战场,只能在不熟悉的车水马龙的都市中看人心险恶,然后亲手将那些根植在繁华深处的罪恶拔除。
他人生最潇洒恣意的时光,最强盛夺目的风采,都在那个他再也回不去的地方。他自己做出了选择离开那里,也亲手扼杀了曾经的那个自己。
贺白原来不知道曾经的曲铭心是什么样子的,他以为曲铭心一直是这样,对人不冷不淡,外表浮夸爱演,内心冷硬疏离。
但其实不是这样的,那天在运9上,贺白看到了与战友打闹的曲铭心。
那一瞬间他真的觉得很违和,为曲铭心的衣着打扮和他现在的身份而感到违和。他应该穿着与雄狮那些人一样的衣服,脸上涂着油彩,笑容放肆而畅快,谈笑间,眼神中的光彩足以令星月失色。
就连戴童都能一眼看出来曲铭心曾经是名优秀的士兵,足以可见他身上究竟有多么深的烙印,但他却离开了那里,失去了曾经的自己。
贺白不知道的是,在曲铭心刚刚离开雄狮来到唐平的时候,像极了土包子进城。他在深山老林里待了八年,乍一回到发展迅猛的城市,连交谈都变得不习惯。
他曾经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把唐平市整个走了一圈,观察现在年轻人的衣着打扮说话方式,看他们在吃什么,在聊什么,然后慢慢学会城市中年轻人的生活方式。
他回来后一直是随波逐流的生活方式,别人让他办案他就办案,别人让他帮忙他就帮忙。大家都习惯了他随叫随到办事利索,因此也就自然而然忽略了他其实是特种兵指挥官出身,如果不是因为这件事情转业,他本来才是发号施令控制全局的那个人。
江饮月说,希望他因为自己的想法去做一件事情,而不是因为某个不得不去帮的人,最开始曲铭心觉得老江坐了两年办公室人变矫情了,但来了这里之后,这种感觉便愈发膨胀起来。
他不是因为自己的意愿来到这里的,他在这里也找不到目标。如果他还属于雄狮,那么现在他应该摩拳擦掌的准备练兵制定作战计划,他要保护好自己的兵,还要完成好任务。
但是现在,他不认识毒贩,不认识这里的绝大多数人,他没有想保护的人,也没有想完成的任务。原本只是来帮忙,却被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大家都看得到他的能力,却没有一个人想过他是否真的想参与这次行动,他是否和在这里的其他人一样,有着坚定的信念和不畏死的精神,以自己的任务为荣。
信念感,对于这些一直刀尖舔血的人来说,是比命还要重要的东西。
在生死危机之间,在绝望面前,在看不到光明的黑暗中,支撑他们做出正确的判断并努力活下去的就是信念感。
而对于曲铭心来说,他的信念早就随着上交的军衔一起消失在了那个基地里。
所以他觉得没劲。
在一群紧张认真的人中,他这样不清不楚混进来的且没有任何执着的人,的确觉得不自在。
而且今天戴童的行为,给了曲铭心一种他被人随便利用的感觉。
如果是在雄狮,以一名军人的身份,他愿意当做尖刀听从命令前往任何地方,因为他为自己感到骄傲,因为用他的人欣赏他,因为跟随他的人信任他。
但现在不是这样的,戴童为了自己部下的安全拉着曲铭心一起进了火坑,他不在乎曲铭心的身份和想法,他只要自己人的安全。
曲铭心可以理解他,立场互换他也会这样做,但他还是不受控制的觉得,这一趟真的很没劲。
“曲铭心。”贺白突然站了起来,他逆着光,低头凝视着曲铭心的眼睛,非常认真的看着他。
他的视线火热执着,让曲铭心无法移开视线,直直的望进贺白的眼睛中。
他在那双清澈偏浅的眸子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
“曲铭心,你知道自己在别人眼中是什么样吗?”贺白突然问道。
曲铭心愣了一下,他迟疑片刻,然后犹豫地问:“不靠谱,油腻,吊儿郎当没正形?”
贺白舒了口气,轻轻笑了起来:“原来你也知道。”
“喂。”曲铭心不满了。
“你还记得那次脏弹的案子吗?”不等曲铭心抗议两句,贺白突然蹲了下来,他微微仰着头看着曲铭心,换了话题。
曲铭心于是也安静下来,看着贺白点了点头说道:“记得。”
贺白突然笑了。
他很少这样笑,这样放松认真又温柔的笑。
往日里那些流于表面的温和儒雅被这笑容一点一点融化开,太阳落在他脸上,像融化的蜜糖一样,顺着他的嘴角勾起,眼角眉梢都带了笑意,一双好看的眼睛微微弯着,眼睛里满满的都是曲铭心的身影。
他突然扶着曲铭心的腿凑到曲铭心耳边,用很轻很轻的声音对他说:“曲处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像清风拂过耳畔,又像羽毛掠过胸口。他的声音清澈又好听,独有的味道充盈着曲铭心的鼻息。
“你跟罗局说你来负责的时候,是我觉得你最帅的时候。”
“觉得没劲了,就看看我。”
……
宋书诚带着雄狮开完会回来的时候,敏锐的发现曲铭心似乎有什么不一样了。
上午开会时候的曲铭心虽然气势慑人,但总给人一种没有力量的感觉。那时宋书诚被重新合作的喜悦冲昏了头脑,会议结束后才反应过来曲铭心的异常。
他本来想等给自己人开完会之后回来和曲铭心聊聊的,结果回来后发现,曲铭心已经与开会时的样子不同了。
他的眼睛里终于有神采了。
“哟,回来啦。”曲铭心看见他们回来,抬手打了个招呼,宋书诚对他点了点头,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下,嘟囔道:“那个姓戴的小子可真行,连你都敢坑。”
“谁让我赶上了呢。”曲铭心长长的叹了口气,很无奈的说:“我就不该出面帮他们杀毒贩,这小子估计从听说有这任务开始就憋着劲要给自己人找保镖呢,估计不找我也得找你们中的一个。”
“老大,料事如神啊。”宋书诚托着腮也叹了口气。
他们刚才简单与戴童对接了一下,刘雨希目前在境内,那么能活动的人就只有雄狮和滇南警方,国际刑警和禁毒署的人再亲也不可能放他们在自己国家的边境活动,所以找刘雨希这活儿就是雄狮和滇南警方两边分着来。
他们没有联系刘雨希的手段,只能在林中进行搜查,刘雨希在边境附近有一个固定的活动点,戴童建议从这些活动点开始向周围发散性调查。
戴童这人相当的护犊子,他们虽然是在边境活跃的缉毒警,可论山地越野和野外生存肯定跟雄狮差着一大截,因此刚才会议上戴童提出地形比较险峻开发较为落后的地方交给雄狮负责,他们从通关口岸向内查。
宋书诚继承了曲铭心的护犊子精神,自然不肯当冤大头,两人笑里藏刀言辞锋利的打了好几轮太极,最终划定一人一半的范围,只不过较险峻的地方还是由雄狮负责。
找人虽然不属于战斗,但考虑到今天早上曲铭心还撞见了毒贩,宋书诚编队仍然选择保守方式,宁可牺牲一定的扫山速度也不想发生流血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