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辛悲慈没来得及关掉厕所的灯,而何满觉得眼前警察绝非人口普查这么简单,因为矮个子的警察正在他说话时向室内看着。
他和辛恩谢刚结婚那年也遇到过一次上门人口普查,妻子还在念叨现在也不是普查的时候,没过多久就看到了本地电视台的新闻,警察是为了排查躲在家属楼的杀人贩,那人是学校职工的远房亲戚,抢了武警部队的枪打死了站岗的兵,躲在他们隔壁单元,被抓到时还在跟着亲戚一家吃饺子。
眼前的场景和当时的记忆不谋而合,于是他问了一句:
“你们是在找什么人吗?”
矮个子警察也把头转向了何满,两个警察一起沉默盯着他。
第8章
矮个子的警察开口了,语气听起来比搭档和善些,他把手上的材料合上,直视何满问:
“您有什么能向我们提供的吗?”
走廊的声控灯灭了,高个子警察跺了下地,昏黄的灯光重新亮了起来,这栋家属楼是99年新盖上的,现在挂在墙上的灯还算好使。
何满问他们刚刚那句话时没多想,现在看自己似乎是问快了,这几年日子是安生的,千禧年的时候北方打黑除恶,那几年睡觉都伴着警笛声,警察上门走访更是常有的事,这几年已经按说和平了,那他们是为了什么来的?
有可能是躲在屋里装主人的狐狸精――这是他当场想到的答话,想法确实荒唐,但也不是不可能,辛悲慈没来由的伤和跪伏前的恳求语气,一切似乎都指向了他归乡的目的不单纯。
何满听到了浴室门打开的声音,辛悲慈推门出来了,他在警察看不到的一侧站着,两手交叉抱在胸前,头歪向墙壁。
他在等着何满说下一句,门口的警察也在等。
走廊的灯又灭了,不过在高个子跺脚之前,另一个声音把灯喊得睁开了眼。
“你们刚从我家出来怎么又上这儿来了?有这么缠着人问的吗!”
是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口音浓重,还有着从棋牌室带出来破锣嗓音,听起来像是一口气吸完了两包黄金叶,接着这嗓子果然咳出了口痰,呸几声后踏着步子上了平台。
来人是辛高远,何满的岳父,也是辛悲慈的亲生父亲,意识到这点时他转头看了眼靠在墙边的人,后者姿势没变但眼睛瞪大了,脸上的从容开始动摇。
门外的中年男人当然不知道这一点,他已经走到了两个警察旁边,开始数落起二人。
“你们上午过来我就说了,人早就不在了,现在我们家人就当他死了――你们要找,难道我还能变出一个来吗?”
两人已经自觉向后退了半步,给面前怒气冲冲的中年人留了个发挥空间。
辛高远今年53岁,高高瘦瘦,总是穿着米色外套和细格子衬衫,手一背像个老干部,他也确实是个干部,退役择业进了教育局,一路干到了副局长,倒不是他自己多有才干,他能一路晋升全归功于九几年的反贪行动,他上头的人被打掉了好几拨,而这位因为职位低贪得不够多的人自然也就成了局里的得意人选。
但这四舍五入的进位关系影响不了他四处指导的气势,现在把袖口一挽,眼下又是要教人做事了。
“我跟你们局长可是多年老牌友了啊,我回去就跟他讲讲,你们这个效率有问题,就应该统一规划知道吗?”
他面向两个面色尴尬的警察,向着地面指点着,像是对着水泥地面上一张不存在的战略图出谋划策,何满还撑着防盗门站着,看起来辛高远丝毫没有进门的意思。
“辛老师,我们这也是例行公事,附近居民都要问一遍的……”
“这就是你们的问题,都不会事先走访,来之前都调查下不就结了吗?”
他说着指了下脸色变为疑惑的何满:
“这是我女婿,你们找的人是他小舅子,你说姐夫闲的没事会联系小舅子吗?跟我们家里人都六七年没联系了!”
这话逻辑很清晰,但论证结果确实走偏了,说到儿子时辛高远看了眼女婿,后者只能拉扯嘴角带出个尴尬的笑。
不过说到这里何满确认了,眼前的警察果然是来找辛悲慈的,比起警察公事公办的态度,这位亲生父亲倒像是个真正的仇人,他对自己儿子的控诉还没有结束:
“你们知道他干了什么吗,他欠下的事情我们还都还不完,生这个王八犊子就是造孽!”
辛悲慈和自己的父亲隔着一道墙,清晰地听着一切指向自己的骂声,在何满的余光里,清晰地看到他的肩膀抖了一下。
“爸。”
何满插了一句,声音不大但底气足,老丈人闭了嘴看他。
“您别动气,血压高危险。”
刚刚辛高远的几句话已经偏离了重心,他本意在指责两个或许尽责的民警,但结尾却转向了辱骂自家事,不管是真是假,都让原本的指点变成了骂街,辛高远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清了下破锣嗓子止住了骂。
“你们,要问的我们都说了,该走了吧。”
辛高远开始赶人,两个警察互相看了眼,矮个子对何满说了句:
“不好意思,如果您还有什么想提供的――”
“有什么好提供的!这人不认识,死了!”
这下民警彻底闭嘴了,把笔揣回外套兜里,一前一后下了楼,辛高远刚整出的动静够大,邻居已经有人开了门听声了,这两人估计是一时半会没法接着调查了。
辛高远混浊的眼睛向着两人离去的方向看了一会,又对着地上啐了一口,楼上楼下恢复安静后,他才转头看还站在门口的何满,两人都没开口。
老丈人不会不打招呼就独自来,而且今天是工作日,平常这时候都会被丈母娘看着在家待着,现在他不请自来,还风风火火带了一股家里不敢发的怨气,看来他的忽然到访只有一个可能性。
“您又去李叔那儿了?”
李叔住在发电厂的家属院,离大学的家属楼只有一个路口,但是从老丈人家走,可要坐上二十分钟公交,这在小城市是足以出城赶个大集的距离了,他肯走这么远倒不是为了这个老同事,而是为了他儿媳妇开的棋牌室。
他以前在棋牌室跟着搓麻将时正巧被丈母娘逮到过,她把一屋子的麻将桌掀了个遍,然后独自在床上躺了三天,把辛高远吓得够呛,但也没改,只是不敢明着去了。
按理说老辛家不缺这点非法赌博的钱,但是脱离手掌心是一家之母丈母娘心中最大的忌讳,所以在下属面前颐指气使的老丈人也不敢轻举妄动,于是他每次趁着下午偷跑后,都要来一趟何满这儿,再补上一句没意义的嘘寒问暖。
“恩谢表妹的回请,提前了一周你知道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