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路的宫人让她们在迎晖楼里稍等,殿下正在前院和幕僚们议事?,稍后就到。花卿站在包管家身后,一颗心砰砰直跳,不住地往门外翘盼。她不知道李靖梣看到自己突然出现在她的地界会是什么心情,是高兴还是不高兴,是惊诧还是会大发雷霆。心情也一直在兴奋和忐忑之间左右徘徊,甚至一度有中途离开的冲动。但?是长久的思?念,让她无?法甘心就这样走掉,她只想看她一眼,哪怕不说话也好。
那包管家也是头一遭代包四娘前来拜见皇太女,坐在椅子上一动不敢动,唯恐失了方寸。
过了一盏茶功夫,那接引宫人又来传话,说殿下议事一时半刻结束不了,特许她们可以到园中走走。花卿有点失落,但?包管家却很兴奋,游园的路上一直死命抓着她的手,反复念叨:“告诉我,我这不是在做梦,我是真的在皇太女的园子里溜达!”花卿心里翻了无?数个白眼,拍拍她往西一指,“你瞧那是什么?”她顺着花卿的手指往上看,看到一片黄灿灿的金砖飞瓦,似乎被那瓦片晃花了眼,不确定地问:“那是?”花卿道:“那就是皇宫,你现在距离皇宫只有百步之遥,要是没有这几堵墙隔着,说不定皇帝老儿现在就站在你面前看着你呢。你……???喂?喂!”这是——站着晕过去了?
花卿第一次觉得包四娘挑人的眼光这么不靠谱。
因花卿长得漂亮,那带路宫人很爱同她说话,依次给她介绍园中的景致。走到一处有围墙和戍卫把守的独院时,他小声说,那里就是皇太女殿下的住处。花卿眼睛亮了一下,很想进去看看,不过瞅瞅门口那一排戒备森严的戍卫,也知道这是不可能的。只能看看围墙解解馋了。
这时一个宫女从独院里走了出来,手中抱着一叠摞得整整齐齐的衣物。花卿眼尖,瞧出最上面的是李靖梣的衣衫,眸光深深一动。女子过来打招呼,“苏公公,你这是在忙什么呢?”
“我带殿下的宾客游园呢?”苏公公这才想起来还有一位正主,连忙把晕乎乎的包管家介绍过来,花卿自觉退到身后。那女子诧异了一下,刚才第一眼还以为花卿是主,那人是仆,再看两人的衣饰,确实花卿穿得更像个侍女。
“芳姐姐是要去浣衣局吗?”
那宫女从花卿脸上撤回目光,“是啊,我把殿下和驸马的衣物拿去洗了。”
“驸马爷这段时间来得倒是勤快!”
“可不是么,殿下正在宫里养胎,咱们东宫盼这小皇孙已经盼了很久了,驸马爷自然更是挂心。”
说着她扭脸看向花卿,微微好奇,“咦?这位姑娘,你怎么哭了?”
哭了吗?花卿冷笑着摸了把自己的脸,冰凉凉的指尖,似乎真的流泪了。
记忆中,她从未在人前如此失态过。也不屑去做一个为情所困,寻死觅活的可怜人。可是,那一刻,她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黄粱一梦终觉醒”!
原来一切,不过一场空梦,而已。
第31章 遗世花卿
她遥望着从前院的金碧辉煌中走出来的一对相互扶持的璧人,他们是那样的般配,从回廊踏上小径只有两步台阶,男子却紧张得好像如临万丈深渊,用自己坚实有力的臂膀小心呵护着怀中的女子。
路过的侍人看到这一幕,纷纷弯腰避到两旁,恭敬地唤他们至为登对的身份——“殿下!”“驸马!”好像嫌她梦醒得不够彻底似的,那声音也带着一丝酒醒后黄汤的苦味。
一旁的暮云栽似乎有点尴尬:“驸马用不着这么紧张,徐太医说殿下身子才?三个月,行动和常人无异。”
男子却丝毫不理会她话里替他解围的意思,兀自得意着自己周到的体贴,不肯轻易离开那黄衣女子半步,并以半个主人公的姿态吩咐园中诸人,“以后这些容易摔跤的地方一定要有专人守着,殿下有了身子,不比以往,一定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
暮云栽无法?再强迫自己多说,内心深处为这个霸道又不识趣的男人悲哀。对他的过度殷勤,连个厌烦的嘴角都懒得扯,大概就是皇太女对这场交易所能给出的最大回应。
通过这场交易,东宫和涂家的联姻更牢不可破,没有人再想着能单独对付其中的任何一个,即便是皇帝也不能。一本万利的买卖,没有理由不去做。
突然,她的脸僵住了。难以置信地望着园中那天降似的人影,好半天才揉眼确信自己没有看错。
她知道自己刚才?的某句话,必像利刃一样刺穿了她的心口。所以,她才用一双浸透了失望、哀凄的眼睛,隔空凌蔑着她们,冷冷地笑。
她大概是心碎了。
只有心碎的人,才?有那样一双冰刀一样冷漠看客的眼睛。
暮云栽错愕地转顾李靖梣,从她瞬间苍白的脸上,解读出了对现状无能为力的惊恐。
就在一瞬间,花卿忽然把目光投向了涂云开,那是一种非常露骨的厌恶和杀意。她突然转身朝那一排披甲执锐的侍卫疾速奔去,目光紧紧盯着他们腰间的刀,身形决绝如死士。是那位先前被她评价为“不靠谱”的包管家,提前察觉到她的“作?死”意图,在她成为侍卫们刀下之鬼前,一招饿虎扑食先将?她扑倒在地。压着她拼力反抗的身子,在她耳边恶狠狠地低语:“不管你想杀人还是想自杀,都不要连累老娘,不然所有人都会被你害死!”
花卿一怔,像失了所有力气,抓着她后颈的手,缓缓地松了下来,垂死一般地落在地上。目中两簇爆裂的火焰也像被凌空浇灭了一样,只剩死灰一般的余烬。包管家看得心底一凉,险些忘了当前的处境。直到所有人都围了上来,她才发?挥巧舌如簧、随机应变的本事,将?这起可能招致灭顶之灾的刺杀未遂解释成了一起由侍女癫痫病发?作?引起的意外。
皇太女好心过来查看“病人”的伤势,突然被“癫痫”侍女一把?拨开,险些跌倒在地。本就脸色不善的驸马爷登时暴怒,用树皮一样干硬的手掌钳起“病人”,绞着她的脖颈,劈面就是极迅速的两掌,打得所有人都懵了。
“病人”的脸当场肿了起来,龇裂的目中满是滔天的怒火,手上的骨节也攥得啪啪作响。但是触到旁边包管家发?抖的嘴唇,她的所有不甘和愤怒突然像软化的蜡烛一样,垂死般得熄灭下来,不再有一丝反抗。驸马爷倒是被她那急速变化?的眼神带起了兴致,很困惑地问:“你认识我吗?”
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认真在询问,事实证明他对答案没有丝毫兴趣,只是在发泄而已。他将?花卿拖行了一路,重重地弃之于地,一脸嫌恶怒斥道:“哪里来的乡野粗妇,明知该侍女有疾,还敢带进?宫来,冲撞了殿下和小皇孙,你有几个脑袋可以砍的!”
包管家简直要气懵了,嘴唇发?抖,无法?发?出一言。突然,又是“啪”的一声,震天响的耳光,比方才明显更用力,打在驸马爷震惊错愕的脸上,把?所有人也都吓了一跳。
纷纷扭头直视着那始作?俑者。
撤手回来的李靖梣喘着粗气,横眉冷目地瞪着涂晕开,像要把?他生吞活剥了,厉声道:“孤请来的客人也是你能打的?这东宫还轮不到你来放肆,马上给我滚出去!”
涂云开脸上蔓延出火辣辣的疼,但这些都抵不过被皇太女当众掌掴带给他的羞辱。他看着李靖梣,表情先由瞬间的错愕,渐渐狰狞。云种持剑挡在中间防备他反扑。他咬着牙一字一顿说:“李靖梣,你欺人太甚,不要后悔!”说罢愤怒拨开人群,气急败坏而去。东宫众人没有一个人敢劝阻,李靖梣亲赏的耳刮子,这还是开天辟地头一份呢!
皇太女毫不理会,走到被打懵又震晕的花卿面前,捧着她肿起来的脸颊,像被烫着了似的,眼中倏忽间滚出两颗豆大的泪珠。
“我那里还有化?瘀膏,花卿姐姐,你等一下我马上去拿来。”云栽难过得想掉眼泪,记忆中,花卿从未受过这份欺侮,她本来可以还手的,以她的身手绝不会在涂云开之下,但是为了身边人她选择了隐忍。
刚才?还义愤填膺的包管家,这会子反倒受宠若惊了,忙说:“不用不用,不用劳烦姑娘,我带她回去擦些药就好了。”
李靖梣忽然冷道:“今日的事不宜外泄,云栽,你先带包管家到迎晖楼歇息,你跟我来。”拉起还浑浑噩噩的花卿,将?她带进?了自己所住的独院。
“你是傻子吗,他打你为什么不反抗?!”劈面的质问并未让那空洞的双眼回神,她像失魂似的,一个人沉默坐在那里,自己拿鸡蛋和冰敷脸。
“你是怕连累谁?这里是东宫,我自有法?子保你和那个姓包的女人周全,你怕他作?甚!”
李靖梣气她不知道保护自己,也气自己没有第一时间上去保护她,丝毫没有顾及到自己出口的话给别人带来何种不切实际的幻想。她滚在脸上的冰化成了水,一滴一滴得从指缝里流下来,连着心口处也湿成了一片大泽。
李靖梣大抵是想到了她沉闷的因由,态度软化?下来,声音也放缓了许多:
“你想问什么就问吧,我可以作?出解释。”
她仍旧不言,失神地望着窗外那株细瘦的梨树。李靖梣快要被心里的痛淹没,拿手去抹脸上成行的泪,“你是这辈子不准备同我说话了是吗?”
“殿下,谭太傅来了,他听说了您掌掴驸马的消息,好像很生气。”
“知道了!你让他在书房稍等,我马上过去!”她用力抵了抵鼻子,尽力掩饰自己的不耐烦。目光偏转的过程中,也瞧见了窗外的那株枝干虽细瘦但已初长成的梨枝,心中的冷敛登时化成了一汪柔软,结在胸口酸酸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