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捂着?肩颤了两下跪倒在地上,血从五指间汹涌溢出,她拄剑想站起来,结果?那软剑在地上打了个弯,便同她的身子一样,直直地倒了下去。
脸贴着?冰凉的地面,她似乎看到了远处一道模糊的影子,穿着淡青色的飘逸长裙,裹着鹅黄轻纱披帛,在满树白色的梨花雨中,款款得朝她走来。
她绽开神仙样的笑容问她:
“青梨熟了,可以吃吗?”
那是她听过的天底下最笨拙的语言,却轻易地掳走了她的芳心。让她忘记了身上背负得血海深仇,让她误以为只要时日久了,她未尝不能利用她的眷顾,撬动她与涂家坚不可摧的堡垒。
是,她的确是怀揣着不可告人的目的接近了她,引诱了她,最后在惊觉一切都是场空梦的时候又断然地抛弃了她。
可是有什么办法呢?李靖梣从来都是李靖梣,从来不会为了任何人放弃她的权位。这是她从一开始就宣判得结果?啊,她竟然到最后才明白是自己一意孤行编织了一个不切实际的美梦。
如今梦醒了,一切都应该回到原本的轨迹上来。
可是她好不甘心,就差一步,她就可以杀掉涂云开。就差一步,她就可以切断他们的纽带,不必与她正面为敌。就差一步,她或许可以尝试着?重?新拥她入怀。
背后的血洞仍旧汩汩往外流血,她的身子扭成一团,十指像鹰爪一样抠着?冰凉的地砖,似乎还?想撑起来奋力一搏。
云种仍不敢相信,刚才那一剑,是从她骨肉中穿过。在侍卫们的群刀落下前,他脑子里闪过李靖梣被泪水糊花的脸,闪过花卿在梨花树下抱着她打转时的雀跃容颜,闪过那个悲凉的雪夜,她陪着酩酊大醉的自己一直坐到酒醒才肯离去,他突然历声大喝:“留活口!”
本以为一切已经来不及,这时,又一个黑衣人从房顶上跳下,千钧一发之际,飞身过来,挑开了侍卫的兵器。将地上的人抱起来,飞快往院门口奔去。
“拦住他!不要让他跑了!”驸马大吼,离得最近的侍卫立即冲上去,当空要劈,却被那黑衣人矮身闪过。随即使出一记轻巧的侧前踢揣到他的小腿,不收脚继续用膝盖撞上他的胸口,将人撞晕过去。
他的武功极高,高到超出了云种的想象,即便右臂拖着?一个奄奄一息的人,左手执剑与群卫缠斗,亦丝毫不落下风。他无心恋战,格开人就走,眨眼间就在侍卫中杀出一条血路,带着人扬长而去。
“别追了!”云种喝道,“当心他杀回来,保护殿下要紧!”
驸马心有不甘,但看到李靖梣已经出现在了房门口,只好撤兵回来,把?侍卫统统调到她身前,布置上层层的甲卫,防止再有人行刺。
李靖梣离得很远,并没有将驸马房门外发生的事情看得很清楚。只听到云种情急时的一声大喝“留活口”,之后受伤昏迷的刺客被同伴救走,不知生死。
此刻见涂云开满身是伤地走过来,她的眉头本能皱了一下,吩咐道:“传太医来,为驸马检查一下伤势!”
涂云开心口一热,两步迈上台阶,揽住她的腰肢,小心翼翼地关怀道:“我?没什么大碍,倒是你,有没有受惊?”
李靖梣摇摇头,神色恍惚地触到那刺客流在石砖上的血,被月光映得黑漆又潋滟,胃里忽然涌出一阵反感恶心,几欲干呕。
暮云种刚要过去将大致情况禀报,看到她突然埋头在涂云开的肩上,身体一阵阵瑟缩,脚步顿住,没有再上前。
事后,在追查那两名刺客的来历时,涂云开提供了一条重要线索:“我?认得第二个黑衣人的武功路数,如果?所?料没错的话,他就是秦谅,现在就在敦王府当差,看来,敦王府的人已经坐不住了!”
云种一惊,下意识地顾向李靖梣,以为她会对这个名字,以及由这个名字延伸出的另一个人,作出一些强烈的反应。但是,什么都没有。
她只是平静地根据线索布置了一些防范和应对事宜,便起驾回了东宫。云种欲言又止,可是一个突然的想法,让他把?即将脱口的话,统统地咽回了肚子里。
连他都能看出的身形、步伐,她可能早就猜到了吧!
也许,这样忘了也好。
最后一次见花卿已经是四年以前了,这四年里发生了太多太多的事情。李靖梣生下长子李州煊以后,东宫和涂家的关系非但没有更进一步,反而比四年前更疏远了。甚至,李州煊也没在东宫抚养,出生后就被送到了涂家,由私下经常抱怨“娶个媳妇连孙子都不是自己家的”涂夫人照看。涂家虽然对此颇有微词,但也明白如果?李靖梣将来继承皇位,李州煊最多也只是个皇子。在玉瑞如果?女帝继位,继承人就必须是女儿,然后择开国皇帝的远支后代为夫婿,所?生长子立为太子,以示帝位仍在太|祖李盎桓一系传承。这是玉瑞传了两百多年的规矩,轻易动弹不得,所?以,他们更希望要一个外孙女,将来好继承皇太女的帝位。只是如今的东宫已经今非昔比,再也不是四年前可以任由他人摆布的东宫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李州煊的亲娘是谁?以后会逐步揭秘!
§第二卷 同途不同心§
第33章 心结难解
面对涂家的得寸进尺,两年前李靖梣正式提出了要与驸马和离的主张。不仅令涂家颜面扫地,在东宫内部也引起了不小的争议。不过,出人意料的是,一向力主与涂家联盟的谭太傅这次并没有反对,而且让人传话给涂远山说:“这次的问题并非出在东宫。”
涂远山细思?之下,开始着手从涂家内部调查。最后查出长子涂云开在外面私自包养了一房小妾,而这小妾是敦王府有意派过来离间驸马与皇太女关系的。
定国侯登时大怒,路远迢迢从北疆赶回来,亲自提刀上门杀了那房小妾,一时在京城闹出轩然大波。事?后他又?绑了涂云开到东宫认错,但是吃了闭门羹。那涂驸马也是有气性的,受不了这份羞辱,一气之下就私自返回军中,临别放话:“这辈子不死不回京城。”
涂远山只有这一个嫡子,自然舍不得杀了他。再加上那涂夫人整日在他面前哭嚎,说儿子之所以去找小妾,还?不是因为皇太女常年冷着他,其他男子哪个不是三妻四妾,就连他定国侯除了她这正房外还?有四?五房小的呢,凭什么就让他儿子年纪轻轻的守活寡?涂远山气得不轻,拍案道:“他找谁都行,就是不能找敦王府的人!敦王现在想尽办法离间北疆和?东宫的关系!他敢任性胡来,我?非宰了这个混账糊涂东西!”
那涂夫人情急又说:“儿子肯定是被人设计陷害的,老?爷您也知道,云开向来不好女色,从小就把心思?栓在那皇太女身上,九头牛都拉不回,他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去找别人?”随后,也不知道是出于义愤还是出于女人的直觉,她又恨恨道:“再说,她东宫明知云开被陷害,更应该帮忙遮掩才是,免得叫敌人衬了心看笑话。可她倒好,这时候提和?离,不是更叫咱们难堪吗?我?看她分明是一早就想和离,只是一直没抓到咱们的把柄罢了!现在好不容易逮到云开的错,可不就咬上了吗?”
她的话虽多半出于意气,却让涂远山浑身一冰,也隐隐约约感觉到李靖梣有这方面的意思。回顾这两年她对涂家无缘无?故的冷淡,连亲儿子都可以一年到头不闻不问,愈发觉得东宫想和离的心是时日已久。他去找谭悬镜试探,后者只劝他放宽心,皇太女只是在气头上,等气消了一切还?有转圜的余地。涂远山心中忧虑,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暗忖只要他涂家的权势还在,不怕东宫日后不来求助他们,毕竟她的那些个兄弟们都长大了,一个个对储位都虎视眈眈呢!
因为有谭悬镜的从中斡旋,和?离之事?暂缓。然而谁也没有想到,涂云开回到军中后,难以忍受部将们背后的嘲笑,竟然趁着酒醉和?部下打赌要“训妻”,连夜写了封休书,寄回了京城。好巧不巧那天皇帝特地到东宫探望,看到了涂驸马的休书,当场勃然大怒,下令把涂云开抓回来下狱治罪。这回连涂夫人都吓着了,自玉瑞建国四百年多年以来,还?从来没有人敢跟公主写休书的,何况是皇太女,这可是以下犯上的大不敬之罪,她的宝贝儿子这回真是昏了头了。
她亲自带着小皇孙上门跟皇太女求情,说涂云开必是受了小人的唆使,不是有意要写休书的。没想到一向和?她互相看不顺眼的李靖梣这次却格外跟她一条心,扶起她来,道:“驸马的字迹很潦草,不像是他清醒时所为。而父皇从来不会无?缘无?故来我宫中,这休书恰好今日到,又?未经我?手直接送到父皇面前,这其中必有隐情。”
她传达完这一重要信息后,又?对涂夫人郑重道:“国侯夫人且放心,不管父皇如何震怒,我?都会入宫为驸马求情,即便是牺牲储位也在所不惜,东宫和涂家永远是一体的。”涂夫人感动得不知如何是好,恍惚觉得之前对这个高高在上的儿媳多半是错怪了,只有到了关键时刻才能显示出她对儿子的“情深义重”。
这件事的最终处理结果,因为有皇太女的求情,涂云开免于死罪,但仍被废去了驸马之位,发配到了北疆服三年苦役。但是涂家和东宫的关系反倒比从前更亲近了,小皇孙一半时间被接回东宫抚养,一半时间仍留在涂家。
涂远山彻查那日涂云开“训妻”事?件,竟又?被他查出是敦王府捣的鬼。教唆儿子打赌的部将中就有敦王府派来的奸细。这位定国侯暂未露出声色,自此却怀恨在心。
涂云开虽说被判了服苦役,但去的地方却在北疆管辖区域内,皇帝到底给涂远山留了几分面子,有点自己儿子自己教训的意思了。
而自驸马被发配出京之后,皇太女便请旨到全国各地巡河,每年留京的时间都很短,而每次回京都会在驸马府中住上些时日。这被有心人解读为对驸马“余情未了”的信号。连涂夫人都感动不已。东宫和涂家都企盼着涂云开尽早服完苦役归来,与皇太女殿下重修旧好。
只有云栽和云种知道,她这些年为什?么会全国各地到处走。京城那么多去处,又?为什么每次回京都要住进驸马府。
“因为那是她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