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杙额头有点冒汗,她这位师姐表面看着温婉内秀,其实性情外放豪爽,往好了说是不拘小节,往坏了说就是神经大条。待人热情诚恳全是发自真心,对不喜欢的人根本鸟都不鸟。
她和江师兄都习惯了她的直爽,只是怕李靖梣适应不来。
她脸色好红,也不知是恼的,还?是热的。岑杙一边帮她扇风,一边替她解围,看在船飞雁眼里就是一对恩爱情笃的小夫妻,逮着岑杙各种打趣,似乎要把当年她揶揄她和江逸亭的“仇”一并报回来。
岑杙一边求饶一边跟她到了后堂。船飞雁语笑嫣然地叫人给她们准备茶点。
岑杙问:“怎么不见江师兄?”
船飞雁:“这几天郡上头来人了,逸亭得?去酒楼作陪,估计要晚上才?回来,一会儿我让他们布置饭菜,咱们先吃着,一边吃一边等他。”
岑杙向船飞雁简略说了这两日的遭遇。船飞雁恍然大悟:“我说呢,上京这么远的路,你们二人怎么连辆车子都没有,原来是遭到流寇打劫了。你们放心吧,置办行?装的事包在我身上了,现在天色也不早了,你们就在我这儿歇一宿,明天一大早我保证把一切都给你们安排妥当。”
“多谢师姐。”
“跟我还?用得着客气!”船飞雁确实是一个不拘小节的人物,雷厉风行地命人收拾一间客房出来,并吩咐小厨房去置办一桌酒席。三人在堂内叙了一回旧,船飞雁忽然一拍桌子:“对了,你还?没见过我闺女江小厦吧,你们等着,我去抱来给你们瞧瞧。”说完就风风火火地转去内阁了,李靖梣被她那一掌吓得?撒了一些茶水出来,连忙用袖子去拂。岑杙不好意思道:“我师姐一向耿直,如有得?罪之处,你可千万别见怪。”
李靖梣淡淡地“嗯”了一声,打扑打扑身上,旬又翘着眉问:“你和江逸亭是同窗?”
岑杙似乎猜到她会有此一问,平静回答:“嗯,那时我们一同在书院念书,他虽年长我五岁,但?和我志趣相投,性格也合得?来,故而是很好的朋友。”
“江逸亭是清和十九年的状元,你是清和二十二年的状元,一个书院连续出了两届状元,船知节果?然是个了不起的人物。”她似乎话里有话。
岑杙眯了眯眼,故作不知道:“是啊,船夫子的确才华盖世,生前传道受业解惑,桃李不言下自成蹊,是吾辈学子最敬仰的先师楷模。”
李靖梣还欲再说什么,船飞雁已经从内室出来,怀里抱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婴儿,她便闭口不再多言。
岑杙被那小婴儿吸引了,见她粉嘟嘟的小圆脸,忽闪着两只黑黝黝的小眼睛,煞是冰雪可爱。她一见之下十分欢喜,忍不住凑上前逗弄。小婴儿虽然只有六个月大,但?一点也不怕生,反倒一见人就笑,岑杙逗她,她就“呀呀呀呀”得?跟她交流,简直讨人喜欢得不行?。
“哇,太可爱了,眉毛眼睛长得好像师姐,跟师姐一样漂亮,难得鼻子、嘴巴像江师兄,但?比师兄好看多了。”
船飞雁立即乐得?眉开眼笑,“就你嘴巴甜。不过,说得倒也是实情。”
“我能抱抱她吗?”
“当然。来,小厦乖,到岑叔叔那里。”
岑杙小心地接过江小厦,像捧着一块棉花糖,兴奋得?手舞足蹈。江小厦用两只雪藕似的手臂搂着她,一点也不吵闹,乖得?就像自家女儿似的。
李靖梣默默注视着她,胃里悄然划过一丝苦味儿。
岑杙没注意到她的情绪变化,依然笑得?十分开心:“哎呀,不行?,师姐,我太喜欢你家女儿了,给我当干闺女怎么样?”
“还?用当干闺女?你忘了咱们的约定了?”
岑杙高兴得忘乎所以,闻言略茫然地看着她,“什么约定?”
“亏你还?是状元呢,就这记性怎么考上的啊?我都把你儿媳妇抱出来了,难道你想赖账?”
岑杙有点懵,“儿……儿媳妇?”
“快别再叫她状元公!”船飞雁扭头对不明状况的李靖梣道:“连自己当年定得?娃娃亲都忘了,你说她的心有多大?”
岑杙记起来了,那是在船山书院读书时,她无意间说得?一句玩笑话,目的是揶揄已经定下婚约的船飞雁和江逸亭。那时候她说得?谎太多了,这一句便也没放在心上。没想到这对夫妇却当真了。
船飞雁见两人都有点游离在状况之外,选择了更为靠谱的李靖梣,再次复述了这件事的来龙去脉。
“是这样的弟妹,我们和岑杙是多年的同窗好友了,当年还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我们就约定好了,将来如果?有了孩子,就结成儿女亲家。”
李靖梣眼皮跳了两跳,有点惊恐地望着她,果?然她逮着机会便直抒胸臆,“现在儿媳妇我已经替你们生好了,你们赶紧合计合计,啥时候把我女婿也生出来,别让我闺女等太久。虽说女大三抱金砖,但?也不能大太多,大太多就不能一块上学堂了……”
“打住,师姐,现在说这个太早了吧!孩子压根没谱儿的事儿!”
岑杙赶紧出声制止。
“什么没谱儿的事儿,之前你还?告诉我们弟妹都是没谱儿的事儿,这不一眨眼就有了,其实生孩子也就是一眨眼的事儿,非常简单,无需费心,还?很享受……”
“……”
天黑了江逸亭仍未回来,且差人传话说让夫人先吃饭,不必等他了。船飞雁只好将岑杙、李靖梣先请上桌开席。她自己默默地把一坛子陈年老酒摆上桌,岑杙一看到这单臂环不起来的巨大的酒坛,脸都白了。
“别了吧师姐,我们明天还?要赶路呢!我看,咱们今天还是以茶代酒吧。”
“谁要跟你喝了,就你那点酒量,你还?是一边呆着吧你,我跟弟妹俩人喝。”船飞雁鄙视完岑杙,微笑着给对面的李靖梣斟满酒,举杯道:“弟妹,今天是咱们两家第一次见面,这一杯我先替缺席的逸亭受罚了,给弟妹陪个不是,我先干为敬。”
说罢,仰头一饮而就。
李靖梣低头看看自己面前一杯不满的小酒盅,又?瞅瞅船飞雁手中巴掌大的酒碗,并不就饮,扭头跟旁边侍女说了一句话,侍女点点头,出门给她换了个大碗,跟船飞雁的一样大。李靖梣瞧着对面那坛佳酿,无言地盯紧。
船飞雁一看乐了,连忙给她斟满。岑杙旁边一直喊“停”,结果?那酒水线还?是满到了快要溢出来。她有点懊恼,这姐姐绝壁是故意的。
李靖梣用四指平稳地端起酒碗,“江师兄是因公务缺席,焉能受罚,师姐言重了。今次是我们冒昧来访,未曾事先通传,搅扰贵府,小妹也给姐姐陪个不是,还?请见谅。”
说罢,举起碗来慢慢地一饮而尽。弧度优美的雪颈承着海碗一滚一滚地吞咽黄汤,酒水一滴不漏地流进腑内,把岑杙都看傻了。面不改色地展示完空碗,她用袖口抹了下唇角的酒渍,颇有些江湖女侠豪爽不拘的个性。
船飞雁一拍桌子,“好!弟妹果然是个爽快人!今个咱们不醉不归!”
第49章 酒逢知己(二)
所谓酒逢知己千杯少,两人一旦喝开了,就再难以收住。船飞雁酒量大岑杙是知道的,她和江逸亭两个人加起来都喝不?过她,但是李靖梣酒量大岑杙却是第一次知道。她记得自己以前嗜酒时,还被她好好痛骂了一顿,闹得很不?愉快,从此再也不?敢肆意饮酒了。
现在,望着席上那捧着一只海碗狂干痛饮而面不改色的人,她怀疑以前认识的是假的李靖梣。
船飞雁难得棋逢对手,有意试探李靖梣的酒量,见她连饮五大碗黄汤,仍能和自己谈笑?自若,也不?由暗自称奇,相逢恨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