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诉云种,准备西进的车马,下一站,龙门县。”
“龙门县?这名字怎么听着有点耳熟。”云栽呆了一呆,突然醒悟过来,一惊一乍道:“啊呀,二公主好像说岑状元任职的地方就在龙门县,殿下是要帮二公主考察驸马吗?”
李靖梣顺水推舟地折好信封道:“算是吧。”
云栽顿时兴奋地跳将起来,显见得比自己相驸马还高兴。迅速去通知她的同胞哥哥暮云种,车马备好,往龙门县相亲去也。
由于巡河已毕,没有诸事羁绊,三人雇了一辆马车,轻装简行,沿途观赏山川景致,倒也走得优容自在。
次日正午,方出马阳地界,行得多时,便听得怒浪翻涛之声,如擂山之鼓,声势威壮。小丫头急下车翘首观看,但见二里之外,有一条悬山瀑布,高挂在崖壁之间,远望云气蒸腾,水浪翻滚。两侧锥峰直入霄汉,譬如两根擎天大柱,撑起一道玉水天门。
“那莫非就是……”
那驾车的老汉道:“小官人眼力不错,那便是龙门了。”
小丫头顿时兴奋地手舞足蹈,“真是龙门瀑布,公子,咱们到了!”云种端坐在马上,以手遮额,极目远眺,果见龙首吐沫,云浪翻舞。
又往前行了一里,前途遇阻,三人欲弃车往近处观瞻,又恐走失了行囊。那驾车人笑道:“三位官人放心去吧,老朽在此帮看着行李马匹,必不教损失了分毫。”云栽道:“老伯伯,你不去看吗?”
那老汉道:“老朽腿脚不便,况这瀑布已是看腻了的,没甚看头。来这儿的人多半是听了那个传说,每年春季,五湖四海的鲤鱼都会游过来,跳跃龙门。能跳过去的,就能变龙。传说都多少年了,老朽还真没见过一条龙哩。你们几个一看就比老朽有福气的,且看去来,我就在车上抽杆子旱烟顺便打个盹儿。”一面说着一面真从背上抽了烟杆出来,又从腰带里抠出两块火石,打了三下点着了火,咬着尖嘴猛地往里吸了一口,徐徐吐出,倒真有一股雷打不惊的从容。云栽笑道:“老伯伯,你可别光顾着打盹儿,还得帮我们看着行李呢!”
老汉笑道:“晓得晓得,你们且把贵重的物品都带在身上,两下里都宽心。老朽年纪都这么大了,不会贪你们什么的,况且,你们是官身,咱们平头老百姓可惹不起哩。”
云种暗忖:“这老头儿倒也有眼力。”凭他怎么说,防人之心不可无。便把重要印鉴的斜背在身上,提了宝剑,正待要走。老汉却又道:“三位官人且慢,把这两柄雨伞也带上。”
“好端端的又没下雨,为什么要带伞?”云栽疑惑。
“你们去了就知道了。”老汉不再多说,端着烟杆吞云吐雾。
三人便捧着雨伞,走下官道,一径往瀑布直去。
离山越近水声越响,到锥峰脚下时,已听得龙吟虎啸,五步之外,人声湮没不闻,须得大声吆喝方能听见。近前仰视,但见断崖壁立,高二十余丈,宽不见首尾。瀑布自两锥峰之间东出,悬空直坠,携万钧之势,奔腾入谷。谷底堆叠着数座圆头巨岩,久经瀑雨冲刷,早已磨平了棱角。近岸的一块光洁立岩上赫然镌刻了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正是“龙门”!
李靖梣暗自嗟叹,想不到,这蜿蜒匍匐的横水巨流,在此竟有飞腾倒悬之势。
谷底激起的浪花高达数丈,人站在下面只瞧得水雾缭绕,竟如覆雨一般,凉丝扑面,须臾便衣衫尽湿。
云栽忙撑开伞来,给殿下罩着头顶,“亏得那老伯伯提醒带了伞来,不然咱们都要成落汤鸡了。”
云种也撑开伞,倾斜过来一点,罩着娇小的云栽,大声道:
“常听谭太傅讲,龙门瀑布乃天下第一奇观,果真名不虚传。也唯有如此龙门,方能度鱼化龙,直上九天!”
李靖梣闭目听雷,不觉间心已驰往。
云种顺着她的角度往那云烟处望去,但见那朦胧仙境中,似有真龙出水,携万钧之势冲破云霄,直达九重天上。擎雷掣电,翻云覆雨。不觉心慑。
三人在瀑下流连多时,胸中沉积的块垒似被玉水涤荡干净,一时胸襟开阔,疏朗无比。
“殿下,那儿有座亭子,咱们过去歇歇脚吧!”云栽忽而遥指那半山腰处,果有一座四角翅亭飞展于青山耸翠间。三人遂拾级而上,进到亭中,才发现是一座碑亭。亭中立有一块山形石碑,正中刻有千字《龙门赋》碑文,开首写道:
“赫赫天功兮,两山对峙,铮铮神斧兮,一水经中。阙之所成兮,得应龙之伟力;门之所开兮,应牧童之灵声。号伊阙兮,依山水而蜚誉;称龙门兮,赖帝威而流名。【1】”
“好大的气魄!”云种称赞道,“不知出自何人手笔?”
李靖梣道:“此龙门赋乃前人力作,但观此碑刻,龙筋凤骨,入石三分,似乎出自船知节之手。”
转至背面,果见背后有一则小字碑记,详刻此碑由来。原来这座碑亭乃三年前龙门县令岑杙所建,而亭中碑刻也是龙门县令从恩师船知节所遗手稿中誊录得来的。
“清和二十二年季春龙门县令岑杙撰。”云种读着末尾这行小字,虽不如前字笔力遒劲,却也是端正圆润,颇有筋骨。抱剑道:“这岑杙不正是殿下此行将要寻访的人吗?”
扭头看时,不由一怔。只见李靖梣呈呆滞状立于碑前,瞳孔中是不能置信的神色。须臾,竟半蹲了下来,以手抚触那碑文,指尖循着冰凉的凹刻轻轻描摹:“这字……”
*
作者有话要说:
【1】出自孙继刚《龙门赋》。
束水攻沙出自明朝治水能臣潘季驯。
第3章 故人重逢
下山时,李靖梣的心情已不如先时爽利。云栽十分困惑,却也不敢追问。
因近日有盗匪流窜到了青阳、马阳一带,城门口盘查得紧,三人颇费了一番周折,于傍晚时分才入得龙门县城。
不期这小小的一方县城还挺热闹。街边商铺云集,酒肆林立,街上行人如织,喧声如沸,到处可见市井繁华。小丫头疑心道:“我听二公主说,龙门县仿佛是个山穷水尽的地方,如今看来也不尽然。”
那驾车的老汉呵呵道:“龙门县以前确实是个穷地方,不过自从岑大人到任后,兴修水利,务实农桑,开办书院,引商入驻,短短三年,已是青阳郡数一数二的富县咯。”
“如此说来,这位岑大人官声还不错咯。”云栽心中暗喜。
三人在城东一家客栈打尖儿,暂未提拜访之事。云种把包好的半程车马钱递给老汉,嘱咐他切勿走远,随时听候差遣,老汉笑着接了,连说放心。安顿已毕,李靖梣一反常态,早早便歇下了。云栽瞧街上热闹,就想去夜市上买点好玩意儿给殿下瞧瞧,要云种一起陪着,云种不愿去,“殿下此来是有要紧事的,哪能像你这般游手好闲。”
云栽颇不服气,“我怎么就游手好闲了?你整天抱着你那残阳剑,什么事都不做。号称要保护殿下,天可怜见咱们路上唯一碰到的狗熊,还是殿下亲自射杀的。你说你这一路干什么了?我俩究竟谁更游手好闲。”
云种忙举双手投降,“好好,我说一句你顶十句,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兄妹二人斗完嘴,也便没了游玩的兴致,各自归房。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三人吃了早点,便叫来车夫,前往府衙拜会。到了县衙门口,云种假托顾先生之名,去递了拜帖,不久就有一管家模样的人出来,客客气气道:“县太爷此时不在家,请三位明日再来吧!”
云种又问:“可否告知县太爷去处?”那管家道:“我只管宅内事宜,至于县太爷去了哪里,可真不知道。”
“他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愿说。”云种回到车旁向李靖梣回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