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朝阳说:“跟我无关,是他自己任性。”
李升丢下纸巾,正眼瞧他,“当年的确是你不厚道,你低个头,把话说开,英达不是记仇的人。”
“我又没有错。”林朝阳的牛脾气又上来了,适才好好先生的样子一扫全无,“他从高中起,就想来上海。这次回来,指不定是圆他自己的上海梦,哪里是什么冲冠一怒为红颜,没有的事。”
再说了,谁是红颜?林朝阳才不要做李英达的红颜。
☆、爱侣
和李升吃完饭,林朝阳回家遛了圈大毛。半路又想起昨天见某人嘴有些起皮,打算去商场挑台加湿器。
按理说,以上海这阴魂不散的潮湿气候,根本用不到这东西。可林朝阳留意了下,李英达爱开空调,一年四季都开,整间屋子干得能生出裂缝来。
在他家待一晚,第二天脸都紧绷绷的,像在沙子里裹了一夜。李英达察觉不到,他只觉得干燥的空气更让他舒适。
林朝阳决定给他带来点不同。
就像他从前总爱给自己的饭盒里倒鱼子酱一样。
一样的不同。
高中时的李英达个子不高,他的妈妈不知道从哪儿听来的偏方,说常服鱼子酱,有助于骨骼增长。
李英达不喜欢鱼子酱的味道,每次都把酱包扔给林朝阳。尽管林朝阳也抵触,他从来没闻到过气味如此奇怪的酱料。
“这个很好吃的,而且小小一包就要上百块钱,我妈让我在大阪的叔叔直接空运回来的。”
男孩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料包,撕开封口,将酱倒在另一个男孩的饭盒里。
“吃完就像那棵小树一样,长高高。”李英达将热气喷喷的饭盒推到男孩面前,一边指着门外的树,一边笑眯眯地看着他。
男孩问,“那你呢?长不高可是要吃苦的。”
李英达一脸无所谓地说:“有人会保护我的,你别瞎操心。”
男孩又问,“谁保护你?”
他用指头蘸了一点,伸出舌头舔了舔,难闻是难闻,但味道却挑不出错,对他来说算是一种全新的美味。
李英达说:“你啊。”
他抱着胸,嘴角上扬成恰到好处的弧度,睥了眼男孩学生证上的名字。
“同学,我留意你很久了。”李英达上前半步,大大方方地坐在他的餐桌上,用手扒拉着他的餐盘。
“你每天只吃最便宜的八角钱的素菜,衣服也是我从来没见过的牌子,还有你的鞋,都脱胶了,还穿它上体育课跑三千米体测,你好特别哦,就不怕跑到一半,鞋子飞出去吗?”
坐在旁边的同学听到这话,发出一阵隐约的笑声。男孩的脸通红成一片,恨不得把头缩回到肚子里。
李英达说:“不过没关系啦,我最喜欢帮助同学了。”说完拿出皮夹,从中抽出两张百元大钞,拍在桌子上。
“同学,买双好鞋吧。”李英达笑了笑,不顾他一脸尴尬,拽起男孩挂在胸前的学生证,看了一眼。
“高三(1)班,林朝阳”,原来叫林朝阳,也不是很特别的名字嘛,甚至还不如自己的好听。
男孩憋红脸说:“我……下午还有课……”
说着就要走人,不想鞋胶恰好在这时发出“嗤”地一声,鞋底裂开条大缝,足底钻出一只打满补丁的袜子。
“哦吼......”
人群里,有人嚷了一句,接着是一大片笑声,男孩钱也没拿,拔腿就走。
李英达喊住他,不解地问:“同学,我真心想帮助你,你在躲什么?”
林朝阳将唇咬住,尽量不让自己看起来有任何不妥,他涩涩回:“谢谢同学,我其实过得蛮好的。”
话才说完,他深鞠了一躬,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扶着膝盖,一瘸一拐地走了出去。
男人不自觉地扶了扶膝盖,那该是怎样一种令人不太舒服的姿势?这种不舒服,直到他长大成人后仍会像影子一样跟着自己。
专柜的销售小姐热情推荐着最新款的空气加湿器,林朝阳反复衡量着它们的价格、功率、适用面积、耗电程度,最后挑选了一款性价比最高的。
当他掏出手机完成支付时,来电翩然响起。
是个陌生号码。
他知道的,一定是李英达。
环时的新拍摄基地在奉贤,在林朝阳看来,奉贤并不属于上海。诸如崇明、宝山、青浦,三公里内,大多是一望无际的水泥公路。偶有自驾游与商旅人士驾车路过,留下的只是短暂身影与青灰色尾气。这里的居民大多集中安置,某一片多繁花似锦,某一片就有多苦雨凄风。
男人下了出租,眼前一片荒芜,林朝阳有种置身辽北的感觉。若不是手机提示,他的定位仍处在上海市的管辖范围内,他还以为自己在拍《白鹿原》。
偌大的黄土地上,新兴崛起一座巨型的钢铁巨兽,那便是央广的基地新址。据说资方拉投数上百亿款项,方才有了眼前这座不朽之城。
男人停身站在宽敞正门前,见中央喷泉口,杵着七面各个国家的国旗。CYN主做国际时政新闻方向,在多个国家设立了了自己的新闻办公室,李英达的《环球时闻》前身是一档时政脱口秀节目,因尺度过于大胆跳脱遭到广电抵制,高层连夜启动备选方案,将它调整为现在的态度较为“端正”的常规播报类新闻,顺便给新人们一个露头机会。
李英达撞了狗屎运,在上百位试录者里脱颖而出,成为首位坐上环时主播椅的新播报员。
与他搭档的,是在央广中心念了二十年新闻的“老油条”李鹤年,头六个月都由“一对一老带新”形式录制,这些林朝阳都知道,都是这些年从李升嘴里一点点挖出来的。
没别的意思,单纯只是想知道,他过得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