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人出去寻徐大人了,一直没回来,公子,昨日不是你让他扩大搜查范围的吗?”宝田答了一句,又“咦”了一声,“好像要下雪了,如此一来,寻人就更不容易了,公子,咱们要不要去接应一下?”
说到这里,见赵子迈默不作声,宝田便走到他身边,伸手在他眼前一晃,“公子,想什么呢?怎么发起呆来了?”
“之前,我还巴望着快点找到徐冲,现在却不知道他回来了之后,该如何承受这一切。从神坛上跌落下来的滋味,怕是不好受。”赵子迈忽然想起徐冲醉酒后对自己说的那些掏心窝子的话,他说他最怕的就是失败,所以当初才从京城逃走了。可是现在呢,即便他逃离了京城,却还是不能有个荣归故里的结局。
铩羽而归,似乎才是他最终的命运。
“这件冤案和徐冲的失踪有关系吗?”桑的声音又一次传来,还是幸灾乐祸的懒洋洋的口吻。但赵子迈却觉得它似乎有种奇特的魔力,总能在他被情绪困住的时候,适时地将他打捞出来。
“你说徐冲的失踪也许和这件案子有关系,所以咱们才费了好些功夫在这里,怎么,现在又发现自己判断失误了?”桑似乎没打算放过他,还在咄咄逼人地追问。
“对,也许是我判断失误。”他只能老实地承认,随后,则两手一摊,涎皮赖脸地一笑,“大神仙,您见多识广,天上的事知道一半地下的事全知道,不如您给想个法子,咱们齐心合力,快点找到徐冲,也能早点赶回京城。”
第二十四章 缝
桑已经吃完了香蕉,一根手指立起,将香蕉皮转得虎虎生风,“依我看,徐冲早就发现自己断错了案,抓错了人,所以先我们一步,跑了。”
“不可能,他不是这样的人。”赵子迈语速极快地反驳回去。
“不是吗?你怎么知道?人心这玩意儿,深不见底,赵子迈,你连自己的心都看不清楚,又怎能对他人做出定论?”
桑眼珠子一转,攫住他想躲闪的目光。
天上掉下第一片雪花的时候,徐冲看见子豫端着托盘朝自己住的这间茅草房走来,她身上还裹着那件累着补丁的粗布衣裳,轻盈地在奇花异草间穿行,看似不相宜却又及其相宜。
徐冲倚在床头,目不转睛地看她,他的手和腿现在都可以动了,却按照子豫的吩咐,未从床上下来过。透过窗户,他的目光撞上她的,两人皆心头一动,却谁都没有说话。
子豫走进屋来,还向往常一样,将碗递给徐冲,她看着他喝完,将碗接了回去,这才道,“你方才望着我做什么?”
“你让我想起了一个人,”徐冲冲她微笑,“她也总给我送吃的,若没有她,我可长不了这么壮,更不可能当上捕快。也许也许早在某一个寒冷的冬夜饿死在街头了。”
子豫的嘴唇动了两下,似乎想说些什么,可是终于,她压下了差点脱口而出的那句话,眼睛朝窗外瞟了一眼,轻声道,“身子好得差不多了吧?今晚子时,我就带你离开这里。”
“已经可以动了,虽然还不是那么利索,”徐冲的目光掠过自己被白布缠着的腿和胳膊,“这些带子我早已解开了,现在缠在上面只是做做样子,对了,我的剑”
“晚上我帮你拿过来。”子豫的眼睛生得仿佛比别人灵动许多,所以哪怕她的声音总是淡淡的,但是眼神却能让人感受到她的内心。比如现在,徐冲看着她的眼睛,心中忽然多了些许安慰,哪怕他知道今天晚上他们要面对的是重重困难险境。
“为什么要帮我?”他还是没忍住,问出这句话来。
子豫稍稍一愣,垂下了头,“我”她揉搓着自己的衣角,“我也不想留在这山谷中,成为它的帮凶。”
“这山谷很美,若是没有它,倒是一处桃花源地。”其实徐冲很想说:若是没有它,若是只有我们两个,留在这里倒也是很好的。可是他看着她,心中满是忐忑,终是没将这句话说出来。
是夜,风雪越来越大,雪花从黑得看不到尽头的天上扑下来,在谷中积出厚厚的一层。可是徐冲看到,那些铺满了山谷的鲜花却没有因为寒冷而枯萎,它们虽然沾满了雪粒,却仍盎然盛放,完全无惧风雪的侵蚀。
或许子豫真的是这谷中的仙人吧,受她照拂,这些花草才长得这般旺盛。
徐冲一边将裹在身上的白布拆掉,一边脑中胡思乱想着。
人越是在恐惧的时候,思维就越是活跃,比如现在,他越是想集中精神想一想如何应对可能发生的危机,可大脑偏偏不听他使唤,充斥着各种各样奇怪的想法。
他想起了自己小时候,常常因为形形色色的理由被父亲责打,字没写好,书没背熟,烧糊了饭,等等等等。父亲经常是突然暴怒,在他丝毫没有防备的时候,已经劈头盖脸的挨了一个巴掌,他甚至不能为自己辩解,因为越是辩解,越是会点燃父亲的怒火。所以后来,他学会了谨慎,也学会了隐瞒,犯了错,他都会尽量地去弥补,不能弥补的,就竭力遮掩下去,不让父亲发现。
杀了那个他到现在都不知道名字的男人,也是为了瞒下自己的过失。可是徐冲知道,自己没有因为杀人而生出一丝一毫的后悔,他也知道,如果有下一次,他还是会选择杀人。这么多年来,掩盖错误,已经成了他无法摒弃的一种习惯。
脑袋上那根筋又开始跳了,徐冲皱起眉头,从衣服的前襟中掏出子豫给他的那朵百合花,轻轻嗅了嗅它的花心。这花儿能让人心里安静,也能让那老妖下的迷药不起作用。徐冲就是靠着这朵花撑到现在,没有变成一具昏昏欲睡的活尸,像李庸那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太阳穴的疼痛似乎缓解了一些,他从床上爬起来,走到窗边朝外望了望:子豫为什么还不来?现在已经是子夜了,他们约好了要一起逃走的。
像是听到了他心里的呼唤,子豫的身影出现在他的视野中,她手里握着他的剑,先皇御赐的尚方宝剑。
徐冲推门走了出去,接过宝剑的同时,情不自禁地牵起了她的手,“走吧,机不可失,咱们一起离开这儿。”
子豫的手指在他手心中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徐冲却将它们捏得更紧了,她没有抽回手,只默不作声地和他一同朝山谷的南边走去。
最南端有一条夹在两座山之间的小道,极窄,人若想从中间通过,只能侧着身子,将前胸和后背都贴在山石上用力挤过去。可是这是唯一一条出山的路,除此之外,别无它法。
“曾经有人为了躲避它,跑到了这里,可是那人生得肥硕,所以进去之后竟无法动弹,活活被山石挤死了。不过你功夫好,身材又精瘦,说不定倒可以从那里钻出去。”
徐冲还记得子豫说这句话时担忧的眼神,他本想问她平时是怎么出谷的,可是踌躇半晌,还是没有问出口。
现在,在看到子豫说的那条通向“生”的道路时,他忽然理解了她的担忧:那条“小道”夹在山石间,宽不足一尺,而且遥望过去,远处似乎更窄一些,里面还填着许多山上滑落下来的碎石。
这哪里是什么小道,简直就是一条缝隙。
徐冲的脑袋又开始疼了,他回头看向子豫,“若是走到一半,被山石夹住了,那该怎么办?”
第二十五章 蝉
“到时候再想别的办法。”
子豫的声音有些颤抖,她忽然朝后面看了一眼,身体僵在纷飞的雪花中,脖颈和后背却还是挺得直直的,就像一只骄傲的天鹅。
“怎么了?”徐冲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他的视野中,只有洁白的雪片,纵横交错,缠绵成一幅纷乱的画,“子豫,你看到什么了?”
子豫轻轻摆了摆头,声音中却还是带着疑惑,“没什么,方才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不会的,它是要在这个时候蜕皮的不会错的”
她回过头,眉毛睫毛上都沾着雪花,将她整个人衬托得更加出尘,“不管了,快进去吧,雪越来越大了,再耽搁下去就更不好通过了。”
听了她的话,徐冲没有再犹豫,他冲她点点头,将宝剑别在腰上,两手扒住石壁,身子轻盈向前一跃,钻进了那条狭窄的缝隙中。子豫紧随其后,也钻进缝隙,两人侧身前行,步子迈得极快,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等一下。”走了大概有一刻钟光景,子豫又一次转过头,她的两手撑在山石上,胸口有力地起伏,呼出的白气迷乱了徐冲的眼睛。
“是什么?”徐冲听着她紊乱的气息压低声音问道,“它追来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