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闻到了它的味道,却看不到它。”子豫似是在喃喃自语,她洁白的后脖颈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即便是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下。
“怎么办?咱们才走了一半不到,是退回去还是继续走?”徐冲觉得在此时此刻,他只能听子豫的,因为他不知道那个怪物会怎么发动攻击,他前后看了看:这么窄的一条缝隙,它那副脑满肠肥的模样,即便进的来,又能怎么做?
“它的味道消失了,继续走。”子豫不紧不慢说出这句话,手却朝徐冲的腰间一推,催促道,“快点走,别停下。”
徐冲依言继续前进,可是走着走着,他却发现自己迈出的每一步都充满了艰辛。两面石壁将他越夹越紧,他不仅不能屈膝了,甚至连胸骨都因为受到了挤压,致使呼吸都变得急促了。
石壁间的缝隙收窄了,和他预料的一样,而且,这还只是开时,他甚至怀疑,两面石壁会在尽头处完全挤压在一起,不给他们留下一线生机。
“子豫,前面越来越窄了,快要走不动了,现在退回去说不定还来得及。”
徐冲说着就要回头,可是还未转过脑袋,他伸在前方的手却忽的碰上了一个东西,又尖又硬,划破了他的手指。
“骨头。”
凭着多年的办案经验,徐冲脑海中一下子就跳出这两个字来,可是还未等更多的想法蹦出来,前面的那个东西就发出“哗啦”一声响,倒在了他的身上。
徐冲没猜错,是一堆发黄的人骨,它本来是被夹在石壁之中的,现在被他一碰,便轰然倒下,头骨、胳膊、肋骨,连带着各种已经碎裂的小骨头,统统一股脑朝徐冲扑来,砸在他身上,发出一股朽烂的味道。
“是什么?”子豫被吓了一跳,握紧了徐冲的手。
徐冲勉强冲她安慰似的一笑,“应该是你说的那个被石壁夹死的人,人虽死了,尸首却留在这里,风吹雨淋,已经化成了一具枯骨。”说到这里,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柔声道,“子豫,前面越来越窄了,我怕再走上一段,我们也会像他这般,被山石永远困住,不如”
“我有办法。”子豫的眼睛亮亮的,像漆黑天幕上的两点星辰。
“你有什么办法?”徐冲愣了一下,他实在不知道除了退出去,他们还有什么别的出路。
“徐冲,其实我我是”
子豫的声音被一阵“沙沙”声掩盖住了,这声音从他们头顶上方的石壁上传来,像是什么东西在朝下爬,间或还有一些碎石从上落下,砸在两人的肩头。
徐冲和子豫同时抬起头,雪太大了,迷住了两人的眼睛,所以他们看不清楚上面到底是什么。不过子豫却已经猜到了,她的身子抖了一抖,松开了徐冲的手,昂头朝上,做出了一副迎战的姿势。
“小心,它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一阵风从石壁间穿过,卷走了飞舞的雪片,徐冲终于看到了,看到了那东西的真实面目。虽然他在心里做过无数次猜想,也做过无数次的噩梦,但所能想象出的,也无非是一个青脸獠牙的怪物。
然而当真切地面对它的时候,徐冲才忽然发现自己作为人类的想象力是如此的贫乏。
那是一只蜕了一半皮的蝉,身长约十尺,两对透明膜翅蹭着山石,发出“沙沙”的响动。
巨蝉的头部又宽又短,复眼发达且突出,就像两面凸起的镜子。须状的触角分成七节,在寒风中轻轻地抖动。
徐冲知道,自己在万家看到的就是它,那两只比手掌还大的复眼,一度被他当成了闪光的镜面,现在,“镜面”离他越来越近,近得他已经能清楚地看到上面映出自己和子豫的身影。可是他的注意力却不在它们上,他盯着巨蝉的“嘴巴”,那根细长的管子正在上方一伸一缩,尖锐的闪着寒光的前端仿佛能轻易刺穿他的脑壳。
“这就是它的真身?”徐冲握紧拳头,“这就是那个缠了我几十年的噩梦。”
“这是古人留下的一个奇怪的风俗,从战国开始,就有这样的说法,若想安敛死者,就要在死者口中放蝉。无论是达官贵族,还是平民百姓,死后都要这样做。”
子豫咬着下唇,又松开了,“它,就是死人口中的蝉。”
第二十七章 肮脏
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污垢。
蝉,亦有再生之意,自幼虫变为成虫,历经兑变而飞升,表达了古人死后升登极乐的意愿。
作为身份的象征,一开始,玉蝉作为口琀在汉代最为盛行,一直持续到魏晋南北朝。用玉做成的剔透逼真的蝉,放于死者口中,身份越高贵,蝉的做工和质地就越好。但是在平民百姓家,人们用不起玉蝉,便会用树上的活蝉。
可是后来,一些达官贵人也效仿起平民来,开始把活蝉放到死者口中,因为他们认为这样更灵验!
嘴是通往五脏六腑最大的通道,在死者嘴里放蝉,死者就会同蝉一样,在另一个世界被净化,甚至可以蜕变重生。只是他们没想到的是,那只只饮树汁,圣洁而干净的蝉,竟然也变了。
在墓室中,它因为饥饿,因为被嘴巴困住,开始吸取人的血肉和灵魂,它的躯体在慢慢长大,圣洁的魂灵却在一点点的消失,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它终于能从墓室中出来的时候,它却变成了连自己都不认得的样子。
“我是在山谷外面遇到它的,那时,我在寻找一个人。可是他却告诉我,不要再白费功夫,因为人是会变的,从小到老,他们的灵魂越变越脏,等找到他时,他早已不会是我记忆中的那个样子。”子豫抿起嘴角,“我不该听信了他的话的,因为现在我知道,我要找的那个人,他一直没有变。”
她最后说的那几个字徐冲没有听到,因为他现在的全幅精力都放在了那只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老蝉身上。它蜕了一半的皮,所以现在正处于一个“破壳而出”的状态,透明的皮挂在尾尖,欲坠不坠。
徐冲取下腰间的宝剑,单手紧攥剑柄,朝头顶上方刺去。
老蝉长管型的嘴巴灵活地躲避着剑锋,两只凸起的复眼似乎由成千上万块菱形的碎片拼成,每一片,都映照出徐冲惊惶的脸孔。
“唰啦。”
长管卷住徐冲尚未完全恢复的胳膊,锐利的前端刺进他的手腕。徐冲“啊”了一声,手中的宝剑随之掉下,落在厚厚的积雪中不见了。与此同时,他感觉自己的身子猛地一凉,热量从老蝉咬噬的地方源源不断地涌出,奔向那具老而丑陋的躯壳。
血流失得太快,他的脑子都些迷糊了,恍惚中,他似乎听到了子豫的声音,可是努力转过脸想看她时,眼睛却被一片蓝幽幽的光罩住,什么都辨不出。
“噗嗤。”什么东西破开的声音,紧接着,是一声凄厉的呻吟。
“你杀我你竟然恩将仇报?”
“我只是拿走我自己的东西我早告诉过你了,不要碰他,其它的,我都答应你”
子豫的声音在颤抖,她好像被吓到了。徐冲摸索着伸过手去,他触不到她,只能触到一张冰凉滑腻的像丝绸一般的事物。
缠在他胳膊上的束缚猛地消失了,徐冲眼前还是那片似乎永远都散不去的蓝,耳中,却传来一阵“嗡嗡”的幽鸣,越来越小他感觉老蝉从高处落下,卡在石壁的缝隙中。它的腿似乎还在动,扎在自己身上,有些疼。徐冲不怕,因为他知道,那只不过是虫子临死前最后的抖动。
身子轻飘飘的,他被什么东西拽了起来,贴着石壁,朝上面飞去。血流还在持续地朝外涌,身体也越来越凉,不过好在,他感受不到风雪的咆哮了,他的身子被那丝绸般的东西柔和地包裹住,正在急遽地上升、上升
醒来时风雪已经停了,徐冲发现自己躺在一堆篝火前,温暖而热烈的火光将他的身子烘得暖暖的。
他抬起手臂挽起袖子,讶异地发现手腕上的伤口完全消失了,只留下一块浅淡的圆斑。而最让他诧异的是,他因为坠崖而受伤的胳膊和腿也康复如初,变得强劲有力,不再像方才那般软软绵绵,连举剑都要费上一番气力。
他坐起了身子,看向背对着篝火的那个身影,“子豫,是你杀了它,救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