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会骗人,但死在他手上的人可不会,若我们不来这一趟,又怎能找到事情的真相?找不到真相,赵子迈他就”
她说着脸上露出一抹愁苦来,这可不像那个从来不知烦恼为何物的穆小午,穆瘸子看在眼里,心中似乎猜到了什么,眼珠子一骨碌,偏着脑袋问道,“丫头,你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我?你以前可不似这般的,你常说什么‘恃勇迎险而上,是莽夫之作为’,所以嗅到危险的滋味儿,撒丫子跑得比谁都快,现在怎么学会迎难而上了?还有,”他砸吧着嘴,“你,对那赵子迈是不是过于上心了?你对我和你爹都没有这般上心呢。”
“看他难过害怕吧,我的心就像被揪了一把,疼得很,所以总想帮一帮他,这样我也自己也好过一些。”穆小午是完全不懂掩饰的性格,况且,她还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跟着跟着赵子迈心酸难过,更不懂这种酸楚源自于一个叫“情窦初开”的四字成语,所以自然对穆瘸子直言不讳。
穆瘸子心里直犯嘀咕:看来这丫头对赵子迈生了些许情愫出来,如此一来,倒不好办了。他平日虽不说,但这双久经世事的眼睛可是看得清楚,赵子迈心心念念之人可并非穆小午,当然也不是桑。他的那个它,只是个偶然,一人一灵,在某一个偶然的瞬间,暂时地合为一体。现在它和她已经分开了,那个偶然,注定成为了一段记忆,成为一个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人。
“这小子,可别看到这张脸,就把小午当成它了,要是这样,岂不是耽误了我家孙女儿。”穆瘸子决定事毕之后要找赵子迈谈一谈,省得将来真的生出一些不可挽回的事情来,那小午可就亏大了。
脑中正在胡思乱想,忽听穆小午“哎”了一声,伸出一根手指朝前一指,“章生一说得不错,现在是值守换人的时候了,这会儿子无人看守,老头儿,事不宜迟,咱们赶紧从角门溜进去吧。”
两人没有去大雅斋,那地方出了人命,现在有重兵把守,想溜进去是不可能的,所以一开始他们就把目标定在了另一处——库房,不是存放贵重物品的珍宝房,而是摆放旧物的一间院落。
章生一在园中的眼线带来了消息,那口绿地墨彩花鸟纹的大花瓶被搬进了库房中,暂时封存了起来,负责看守库房的不是皇家御林军,而是几个值守的太监。打点几个太监,对与章生一而言,是再容易不过的事情,所以穆小午和穆瘸子从角门进去后,不费什么功夫,便进入到库房中。
那是园子中最僻静的一处角落,看门的太监们吃多章生一送来的最好的桂花酿,早已醉得不省人事,整座院落中,现在就只剩下了穆氏祖孙两人。
那口绿地墨彩花鸟纹的大花瓶就摆放在离院门最近的一间屋子中,穆小午借着窗口流泻进来的月光看清楚了它流光溢彩的花纹,便点着了火折子,和穆瘸子一起朝它走了过去。
纹饰生动细腻,色彩浓淡相宜,沐浴在月光和火光下的花瓶,就像一个美人儿,每一处皆让人目光流连,仿佛非得想从它身上看出些什么,索取些什么,才能心甘情愿地放开手,坦然离开。
“真是美啊。”穆瘸子是个粗人,所以看了半晌,终于憋出这么一句大白话来。
第三十五章 绣灵
“就怕是美人蛇,一口咬掉人脑袋的那种。”
穆小午趴在穆瘸子耳边压低声音说了一句,将那那老头儿吓得一个激灵,她自己则绕过他径直走到花瓶旁边,静静盯着它看了一会儿后,竟手撑瓶口翻了进去。
穆瘸子被她的举动吓得六神无主,“丫头,这么腌臜的地方,你跳进去做什么?”
穆小午看着瓷瓶内部,这里面干干净净的,显然早已被清洗过,不过她知道,几天前,这里还堆满了人的残渣,活生生一个人间炼狱。
“这儿早被收拾干净了,”穆小午头也不抬地答他,“不过也是最不干净的地方,亡者葬身之地的怨气最重,绣魂也最容易,这一点,还是你教我的吧。”
“是这么着不错,可是你也没必要这般拼命,万一被那些玩意儿上了身就不好了。”说话间,见穆小午已经将铜针取出,穆瘸子便也无法,只走上前护在瓶边,以防万一。
穆小午默念口诀,将铜针抛出,铜针拖着白线,在她头顶优雅地转了一圈,忽然头朝下直扎下来,贴着穆小午的后背,重新回到瓷瓶中。她说得不错,亡者葬身之地怨气最重,阴魂也往往就被箍在此处,无回。果然,一阵吚吚呜呜的低咽从瓶底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一阵逼人的寒气,像刚解冻的雪水,顺着穆小午的脚底板慢慢朝上流淌,缓慢且悠长。
“蕙雪,是你吗?”看见铜针直立着从瓶底升上来,尾线上拖着一个灰蒙蒙的影子,穆小午朝后靠在瓶壁上,轻声问了一句。
影子没有说话,只歪着脑袋瞅着她,淡得几乎看不清的眼珠子里皆是迷惘。她似乎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而且还死得这样地惨,甚至她的手里,还拿着一块帕子,一块擦拭花瓶的帕子。
“要擦干净的,一丝灰尘都不能有,否则老佛爷看了,怪罪下来,一家人都要没命的”
蕙雪终于说话了,可她记挂的却仍是大雅斋,是宫外的家人,她唯独没有想到自己,没有想到那个死像如此惨烈的自己。
穆小午心头泛起一股酸楚,也终于体味到为什么一向斯文的龚明珠会在听到太后要大办寿宴的时候,气得从椅子上跳起来,连饭都吃不下。
“三千万两白银,可是三千万两白银啊,现在国库空虚,民不聊生,还要花这么多银子办寿诞,就算让那姓赵的拿过去买什么劳什子军舰,也比做这个强啊。”
她第一次听到龚明珠“夸赞”赵文安,虽然这“夸赞”怎么听都显得别扭。可是现在想来,这句夸赞中却充满了无力,他究竟对这朝廷失望到哪种程度,才第一次念起赵文安的“好”来?
穆小午看着蕙雪,双眸中忽然一亮,一点泪花从眼底浮上来,语气却变得狠辣了,“蕙雪,你不用再擦这个破玩意儿了,永远不用再擦它了。”
后面一句话她没忍心说出来,不过,也不用说了,因为蕙雪似乎终于想起来了。她的身子猛地瑟缩了一下,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穆小午,“我已经已经”
说出不连贯的几个字后,她忽然露出一个古怪的表情,转过身去,目光越过穆瘸子,落到库房的门外。
穆小午和穆瘸子都被她这个举动吓了一跳,两人循着蕙雪的目光望去,只看见一地的月光,如流水一般,将地面点缀得光怪陆离。
“他他”断断续续说出两个“他”字后,蕙雪的眼睛忽然瞪得溜圆,身子微微抖着。她想起来了,想起来那个夜晚,也如今天一样,月光如水,铺洒了一地,她当时只顾着擦拭大雅斋,所以危险临近,她却没有没有察觉
“是谁杀的你?”穆小午快速问了一句,可话说到一半,便被她自己吞回肚子里,因为,她忽然听到了一个声音:唰唰唰唰
那个人,脚底擦着地,慢慢朝他们这边来了。穆瘸子显然也听到了,他身子一紧,倒退几步,轻轻撞到花瓶上,手指握住瓶口,干瘪的胸膛不停地起伏。
“什么东西?”他自言自语道了一句,没想,却等来了蕙雪的回答。
“会吃人吃人的”
穆瘸子大惊,转身便躲到花瓶后面,一边还不忘拽了穆小午一把,示意她也赶紧藏好,穆小午于是将铜针握进掌心,猫腰蹲下,也就刚缩进去的功夫,脚步声已然到了门口。
一道浅浅的影子映在库房的门板上,影子又大又宽,就像一只体型硕大的蝙蝠。
穆瘸子从花瓶后面偷看,心中直犯嘀咕,说这不会是什么蝙蝠精吧?专门吸食人精血的,不过我这老头子又干又瘦,倒着实没什么好吃的。可是当门外那东西踏进库房,他看到两只赤着的脚和脚上面飘动的黄紫相间绣着银线的衣摆时,心里大大松了口气。
是个人,谢天谢地,来者至少不是什么杀人碎尸的怪物。可是很快,他的心又提了起来,因为那个人径直朝花瓶走了过来,像是发现了什么一般。
夜闯皇家园林,那可是掉脑袋的重罪,如此对比下来,倒还不如和那怪物搏上一搏,说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穆瘸子屏住呼吸,看着那双脚慢慢地走过来,将身子半转过去,眼睛瞟向旁侧的窗户,做好了逃跑的准备。他当然还不忘在花瓶上轻轻磕了一下,提醒穆小午和自己一起逃走,可是手指刚挨上瓶身,那双脚却忽然猛一蹬地,离了地面,紧接着,他便看到一个五彩斑斓的像大鸟似的东西从上方朝花瓶扑了过来。
大萨满在看到躲在瓶中的穆小午时,脸上露出了颇为震惊的神情,在看到躲在瓶子后方的穆瘸子的时候,震惊里又多了一丝迷茫。她本以为自己能看到什么厉鬼,什么妖魅,可是没想到,她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人,第二眼看到的还是一个人。
可是手里抛出的三道黄符却已经收不回来了,它们从空中悠悠飘下,精准地贴在穆小午的脑门上。
第三十六章 吃人
周围的空气仿佛被冻上了,大萨满重新落回到地面,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间谁都搞不清楚眼前的状况。
“吃人要吃人的”只有蕙雪的魂魄还在轻声细语地重复着这几个字,穆小午于是率先反应过来,一把扯掉额头上那三枚涂抹着朱砂的黄符,手撑瓶沿跳出花瓶,口中喊了声“逃”,便朝离自己最近的那扇小窗跑去。
穆瘸子紧随其后,可是那条好腿刚迈出去,另外一条瘸了的腿却被重重一拽,失去了重心,以一个极不雅观的姿势扑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