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两家父母都有意让他们俩结亲,可惜顾家这位表哥顾明之志向远大,说是抱负未成,无以为家。赵淑英以为他是看不上自己,成日郁郁寡欢,这种情况下遇上孙庆周,才被他的花言巧语所骗。
后来,她日子虽过得不顺,她既然是私奔出来的,也没有回头路可走,只能咬紧牙关。孩子掉过几次后,赵淑英想寻死,恰在此时,顾明之不知怎的知晓了她的踪迹,常来信劝她回家看看双亲。但她终究是没脸回去。
她的父母死后,顾明之亦有书信往来,寄了不少东西,照拂于她。直到那一年,顾明之急信称他已时日无多,一定要她去一趟扬州,有十分重要的事交付。等她赶到时,他已然气绝,只有小小的姑娘在大雪飘飞的夜里瑟瑟发抖。
昔日的小女孩如今已长成了大姑娘,赵淑英也不知自己照顾好她没有,细细摩挲着刀柄上的圆圈,心头感慨万千。
“表姑,”顾蓁失神片刻之后,也觉出了赵淑英的不对劲,她站起身,扭住赵淑英胳膊道,“好啦好啦,不管怎样,您都是我的表姑,等明年春天之后,我便来接您去金陵。”
如意楼里,两个女人诉着衷肠,楼外,却是莺莺燕燕,热闹得紧。一个小丫鬟从马车上下来,她头上扎着两个圆圆的发髻,着一身蓝布碎花裙,约莫只有十四五岁,正像是某个小门小户的丫鬟。
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宋兰沚。
云岭书院放假,众士子家回家,一时之间,从书院里出来的马车塞满山路。
宋兰沚也混在这之中。云岭书院创立以来,姚家派了无数眼线盯梢,如今有一件重要的东西,眼线放在了吴江府的勾栏,必须逃过姚家的监视,由她亲自来拿。
没有人想得到,从来端庄娴静的宋二姑娘宋兰沚会做这种装扮,是以,就算是认识她的人,猛一眼看上去,也认不出是她。
勾栏好戏正在上演,大门已关。她佯装在对面的糕点铺里买糕点。里面的声音不断传来。
这奏的是一处百鸟朝凤,也不知是什么乐器,只听得有时是麻雀啾啾,有时是黄鹂莺莺,有时是百灵唧唧,一到了最后竟然百鸟齐鸣,甚为壮观。
宋兰沚一时竟忘了正事,听得呆了。幸好发呆的不是她一人,糕点铺的老板在店门口摆着口小锅,正现做着冰糖葫芦串,一旁的草垛上还扎了些兔子、小狗之类的小糖人儿。他也呆住了,拿着一串山楂忘了裹糖。
忽的一声长音收尾,四周有瞬间的安静,接着爆发出一阵阵几近歇斯底里的叫喊声,也听不清具体叫的是什么。
老板叹了一声:“好口技!”宋兰沚还未来得及回神,接着,一群人在院中吵吵嚷嚷,似乎皆要涌出。
此时全场大乱,姚家眼线看不见她,正是拿东西的好时机。宋兰沚快步走到入口,欲要抢在众人出来之前进门去,却被一个身穿黑色暗金纹衣袍的男子一撞,直接撞了出来。
那人瞧着穿着不菲,身材也颇为挺拔,应当不是什么无理之人,撞了人却低着头快速走了,头都未回一下。
宋兰沚有些恼怒。
这一撞,已失了入门的时机,无数人潮水般涌出,宋兰沚脸色微变,缓步退到对面糕点铺子前。
人群你推我攘,皆朝着方才那名黑衣男子追去,有些人手里拿着鲜花,有些人手里拿着手帕香囊之类的。一个个,脸上皆是癫狂模样。
宋兰沚这时才看清楚,这群人里女子居多,不止是妙龄少女,中年女人也不少。此时勾栏中人已不多,来不及细想,宋兰沚快步进了去。
取东西颇为顺利,是个灰色的锦囊。
等她出来时候,瞧见糕点铺门口草垛子上扎得红艳艳的一片,忽的有些心动。她从六岁到祖父身边起,日日琴棋书画、诗酒茶花,从未有一天玩过这些小孩子的玩意儿。
那时,她在家里读书练字,看见对面园子里小孩儿放的风筝,还有开心的笑声,也曾羡慕过。但后来,她知道,既然祖父选中了她,这便是她的宿命。
但是,今晚,她心头有些跃跃欲试——看了看自己的衣服,自己现下是个小丫鬟,围着摊子买糖人也合乎身份。她左手拿起个小兔子,右手一个小猪,似乎有些犹豫不决买哪个。
然而她又想:宋兰沚,你在干什么?不过是小孩子吃的东西罢了。
眼神疏疏晃过,却见对面楼上,有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姚家人。宋兰沚心头一惊,转身便走,却撞上了一个白衣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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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 推石山上,是希腊神话中西西弗斯的经历。
第61章 戏弄
白衣人也是吓了一跳,意识到不过是个小丫鬟,伸手扶了扶她的肩膀。
这人比她高了半个头,戴着长长的帷帽,看不清模样,但宋兰沚知道,这是个男人。方才她撞在他的胸膛上,被虬结的肌肉硌得生疼。
她瞬时变了脸色,一连退了三步,也掀开了他扶住自己肩膀的手。
白衣青年声音有些低沉:“小姑娘在想什么呢,当心些?”
宋兰沚此时的打扮很显小,像是个豆蔻少女,他这样说不过就当作兄长关心妹妹一般。
但听在宋兰沚耳朵里就变了味儿,她毕竟不是豆蔻年华了,且素来端庄大方。平时里,莫说是这样与陌生男子触碰,便是白管事,与她说话,都要在三尺之外。更何况,这人还这般奚落于她?
宋兰沚脸上红白交替,说了声“登徒子”,便快步离去。
白衣青年半掀开帷帽,露出一张清隽出尘的脸,看宋兰沚离去。他先时有些莫名其妙,直看到她略显慌乱的脚步,才明了。
他从来是个放浪不羁的,下意识就扶了她,半点没往男女之防那边想过。
这姑娘脾性也不是一点的大。虽是他孟浪扶了她,先撞到他怀里的,可是她呀。
但他也不与她计较,一边把玩着手里的灰布锦囊,一边往那边那棵大樟树下去了,斜倚着树干,脸上满是略带邪魅的笑意。
一刻钟后,宋兰沚回来了,与那卖糖人的小贩儿说着什么。纵然她从来镇定,此刻,微微蹙起的柳眉,还是泄露了她的紧张。
白衣青年曲指成环,放在口中一吹,宋兰沚见又是他,蹙眉更甚。
“你是找这个东西吗?”青年拿着灰色锦囊微微一扬。
宋兰沚脑中一瞬间转过千万种思绪,幸好那人站在树下,树荫婆娑,对面楼上的人看不清楚,她声音里带了些冷意:“你是谁?你想什么?”
男人轻笑了一声:“我就是个被人撞了,连声对不起都没有的路人,这不,捡了你的东西,专在这儿等着你,也没得句好话。”
宋兰沚理了理思绪。方才确实是她先撞人的,若这人真是姚家的人,根本不必在这里等着她。或许,真如他所说,他只是个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