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念及此,宋兰沚立马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道了歉,又说那锦囊是她家小姐的重要之物,若他能还给她,她必有重谢。
“重谢倒不必,”青年人附身凑近她耳边,高大的身影将她完全笼罩了,低声说道,“方才你叫我登徒子,我却不曾对你怎样,岂不是白白担了这名儿?”
宋兰沚瞬间变了脸色,立时往后退了一步,眼神里露出几分寒意。
“别怕,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青年漫不经心的,轻轻往树上踢了踢,“你叫我一声好哥哥,我便将东西还给你。”
宋兰沚双颊绯红,身子气得微颤,她几时遇到过这种不讲理还不要脸的人?
“快点,小丫鬟,这楼上可有人看着呢。”那人飞快觑一眼对面楼上,似乎已经识破了对面人的监视,催促道。
宋兰沚银牙紧咬,一双美目瞪向面前他遮住面容的长帷帽,脑中一阵天人交战。
他是谁?竟然连对面有人监视也知道?
又听他道:“你放心,我不过就是个路人,眼睛比常人亮一些罢了,对面楼上的人为何监视着这条街,你又是谁,我一点儿也不关心。只不过,我这人最恨人家冤枉我,不乐意担了虚名。”
隔着帷帽,他用手指点了点额头。
虽然宋兰沚什么也看不到,但她就是知道,他此刻一定在帷帽后面挤眉弄眼,促狭发笑!
“快叫吧。”
宋兰沚咬唇,思忖一阵,不管他说的是真是假,大局为重,不如先与他虚与委蛇……
良久,她深吸一口气,笼在袖中的粉拳方才放松,红唇轻启,声如蚊蚋:“哥……哥……”
“大点声儿,听不见。”
宋兰沚垂着头道:“哥哥。”
“哪个哥哥,叫哥哥做什么?”青年犹不尽兴,偏偏还要问得清清楚楚的。
宋兰沚一眸春水,映照梨花,也不知是愤怒多些,还是羞恼更多,面色之红,红得几乎欲要滴下来:“求……求哥哥把东西还给我。”
那人哈哈大笑:“小姑娘模样这般可爱,嘴巴又甜,哥哥便给你。”说着一踮脚,却将灰色锦囊放在了树杈上。
宋兰沚:“你!”
“小丫鬟,以后撞了人注意点态度。”青年满不在乎地说着,大步流星地走了。
费了半天劲儿,终于将东西取了下来。待到无人处,宋兰沚银牙紧咬,暗下决心,一定要将细查这登徒子的身份,将他好生惩治一番。
然则,她又想,他这样作为,是不是正好说明她的乔装很是成功?她看起来只是高门里的一个小丫鬟,没有半分宋兰沚的痕迹?
她方将锦囊放进荷包里,便觉不妥。
荷包鼓鼓囊囊的,拿出来一看:两个裹了衣服的糖人儿躺在里面,一个是兔子,一个是小猪,正是她方才犹豫不决,未曾买下的那两个。
锦夜秀丽,华灯初上,一盏盏璀璨灯火,装饰夜色如梦似幻。汹涌人潮里,唯有一名梳双髻的小丫鬟在街心立定了不走。
她紧紧捏着两个糖人儿发愣,脸上闪过复杂的表情,满足?欣慰?困惑?迷惘?百感交集,都付与了这灯火璀璨的夜晚。
半个时辰后,宋兰沚回了他们在吴江府的秘密客栈,将锦囊呈给宋太师。
锦囊里是一块玉佩,并一封信,宋太师看信后,就着烛火便烧了,又命陈平亲自将玉佩送给程庭楠。
这玉佩是对程庭楠顶顶重要的东西,无怪乎需要宋兰沚亲自去。
宋太师见宋兰沚面色有些红,关切问了问。
宋兰沚想起方才那白衣男子,又想若非自己想买糖人,险些误了大事,又是羞恼又是愧疚,只是面色仍然淡淡的:
“无事,祖父,程公子母亲虽死,表妹却仍在,这玉佩便是她的信物,程公子一看便知。我们已将人安置在隐秘之处,这下他也再无后顾之忧了。”
宋太师点点头,望着窗外沉沉夜色,目光颇为悠远:“是啊,他再也无后顾之忧了。我也终究不负圣上所托。”
*
段景纯回了松园,一把将帷帽抛得老远。
若不是为了避开那些狂热的女子,怕回来路上引起骚动,又是换衣服,又是戴帷帽的,谁乐意做这些劳什子事儿?
他先时本穿着一身黑衣,演出快结束时,勾栏管事儿瞧着不对劲儿了,赶紧让他下了场先走。便是如此,在大门口,也差点被那些女子围住了。
所幸,他应对此事的经验很是丰富,黑衣里还穿了件白衣服,又在某处藏了顶帷帽。将将逃出那些人的视野,他将外袍一脱,帷帽一戴,俨然便是另外一个人了。
然后,就遇见了个小丫鬟。先前,他瞧见这小姑娘盯着两个糖人出神,以为是没钱买,便买下了预备送她。
谁知道,她脾性还挺大,撞了人还凶巴巴的,段景纯便起了意,要捉弄她一番。只不过,最后还是将糖人儿塞她包袱里了。
段景纯一边想着,一边往松园里去,尚在院子里,便见顾蓁站在门口抱着肚子发笑,手里也不知拿着个什么。
见了他回来,眼里倒蹦出了精光:“三爷,这几日你忙着登台献艺,我也忙着收拾行李,没来得及。今日我可专在此处等着你哪!”
今日柳氏与李嬷嬷去了水月庵祈福,段景思被同僚约去了清谈,她确实是闲了下来。
“哦,等着我干吗?我可和你一样是个守财奴铁公鸡,可没有钱赏给你。”
园子里只他两个人,段景思便是这样,非要说些话来抬杠。不是这样,便很没趣儿似的。
顾蓁嘿嘿一笑:“我非是要三爷的赏赐,却是要送东西给您哪!”她将扇面徐徐展开,书法清逸,笔走龙蛇,正是一首张可久的《人月圆·山中书事》:
兴亡千古繁华梦,诗眼倦天涯。孔林乔木,吴宫蔓草,楚庙寒鸦。
数间茅舍,藏书万卷,投老村家。山中何事?松花酿酒,春水煎茶。
这曲子倒不奇,奇的是那字体,铁画银钩的,顾蓁从未见过。一笔一画,明明也是往常那些字儿,看了却总想让人挺直腰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