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来也没想着那之前让她走,宋太师和他做的事情,凶险至少也得两年后。
两人说开了,段景思不逼着她去梁皖那儿,顾蓁又得了承诺,开心不少。时间疏忽过去,段景思他们在田里的农活课程结束了,转到了一处深山里,学习开垦土地、辨识植物等。
这次做得有些神秘,不相干的人,都不让去,有时候还一连几天都不回来。史唯、梁皖等人也被宋太师派出去做其他事儿了。顾蓁便日日与朱大娘混在一起,帮她买菜做饭。
这天顾蓁在集市上买了十个鸡蛋,正与卖蛋的老妪付钱,却听前面吵嚷起来:“青天老爷,救命,我苦命的哥哥哎!”
一个三旬妇人,一路跌跌撞撞往县衙中去,身后跟了好些伸长脖子看热闹的人。
顾蓁想了想,今日段景思他们在林中开垦荒地,言明了不准她去,她一个人在家闲着也是闲着,不如也跟去看看。
桃花坳的县令姓黄,据说是三年前犯了事儿被从京城贬官到这里来的。顾蓁见他约莫四旬年纪,一张国字脸显得十分威严,然脸上沟壑纵横,皱纹颇多,似乎连日操劳,受了累。他神情之前也十分疲惫,似乎有些不耐烦。
“堂下何人?所为何事?”
“我叫韩二秀,住在韩家沟,嫂嫂李杏花毒杀了我哥哥,求大人作主!”
竟是命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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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1]白居易《夏夜宿直》。
第44章 命案2
顾蓁心头一凛,却也了然,世人皆说世外桃源之地民风淳朴,可她这种穷孩子出身的人最是知道,越是如桃花坳这等山里,生活越是贫苦,人与人之间的倾轧算计越是明显,以至于杀-人抛-尸、通-奸乱情,都不少见。
黄县令揉了揉眉心,努力睁开一双浮肿泛红的眼睛,强打起了精神:“细细说来。”
韩二秀称她中午时分,回到家里,见哥哥韩大力犹未起床,嫂子李杏花坐在院子里翻晒荞麦皮,手里拿着个蓝布枕头套-子,将将缝了一半。
她走了老远的路,有些口渴,便要去倒桌子上的水喝,李杏花却东说西说的不让她喝。李杏花平日唯唯诺诺的,多的一句话也不敢与她说,今日却如此反常。
她越想越奇怪,去里屋一瞧,韩大力倒在床上,眼睛、嘴角都流出血来,已然气绝。等她跑出来时,李杏花面上竟无一丝惊恐之色,大方承认是她下的毒,还说:
“我本想把这个荞麦枕头做完再去衙门自首,既然你发现了,那你快去叫人来抓我吧。”
“大人!天理昭昭!”韩二秀双瞳发红,情绪十分激动,“天底下竟有这样的凶手!杀了人还如此心安理得!天理何在?!”
顾蓁瞧着,黄县令虽是强打精神,却半分也不含糊。他先令衙役押住了韩二秀,免得堂上出现过激行为,又立即着衙役与仵作去韩家拿人。
等韩二秀情绪稍稍稳定一些,又开始审问:“你哥哥嫂子间,素来关系如何?”
“这……”方才还咬牙切齿、欲要破口大骂的韩二秀立时失了语,眼神有些飘忽,嗫嚅道,“我一个外嫁女,也不是很清楚,外面看上去还是不错的。”她如此说着,头却深深地埋着,让人看不出面上表情。
黄县令又絮絮问了些别的,得知韩大力在外做工,半个月才回一次家,为人又沉默寡言,也没个朋友。那名叫李杏花的妇人,不到三十,却生得有些貌美,又在外卖点儿饼子、做些小生意,成日抛头露面。
堂下议论纷纷,人还未到,似乎已然从这蛛丝马迹中脑补了案子的来龙去脉。
“叫我说,这男人不在家,妇人耐不住寂寞,定是有了姘头,不然日子过得好好的,把丈夫杀-了做啥?”
一些人听了觉得有理,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连连点头。
顾蓁扁了扁嘴,有些鄙夷这些长舌妇。日子清苦之地,众人最是无聊,只好臆断些别人的伤心事来调剂生活。可世事无常,谁敢说,自己没有沦落受难,却被这些搬弄是非的人以谣传谣的那一天?
正在此时,衙役押解着一个妇人回来了。那妇人穿一身洗得快褪了色的灰色粗麻裙,裙摆上有两个很显眼的补丁。长发覆面,眼神涣散,表情木然得好似失了魂儿一般。
见嫌疑人已至,黄县令提了提嗓子:“堂下何人?”“当”的一声,惊堂木拍在桌子上,方才还吵吵嚷嚷的县衙,登时鸦雀无声,气氛威沉又压抑。
妇人撩开长发,露出一张白净小巧的脸来。纵然历经了岁月的磋磨,眼尾细纹密布,可那鹅蛋脸、高鼻梁,仍能见出年轻时是个美人坯子。
堂下看热闹的,果然又开始议论:“怎么样?我说的不错吧,这人便是长了一副狐狸精的样儿。”
顾蓁也瞳孔微缩,心头一紧,却不是为长舌妇的言语,而是震惊:这是那日在济川卖煎饼果子的妇人!
妇人呆愣愣地说:“我叫李杏花,韩大力是我杀的。”
堂下一阵哗然,议论声四起。
“这妇人看着娇小,怎的心肠如此歹毒?”
“莫不是有什么隐情?可看她样子,不哭不闹的,不像啊?”
本朝等级森严,讲究嫡庶尊卑,以妻杀夫,是为大罪。而寻常百姓,日子最是清苦,最喜看审案斩首,恶意揣测、聊为谈资,为平淡生活增添一丝刺激。可谁知,有时候普通人的一句话,便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让别人万劫不复?
顾蓁脑中闪过,那晚在济川镇上李杏花眼泪簌簌的模样,李杏花又想赚钱,又想留两个鸡蛋给麦苗吃,怎么看也不像是穷凶极恶之人。几重回忆重合,她紧紧抿住了唇。
李杏花却丝毫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不等县令审问,又慢慢说道:“他在赌坊输了钱,又喝多了酒,回家就骂我,我一时气不过,趁他睡着时给他灌了加了耗子药的茶水。”
她双目盯着虚空之处,声音细声细气、柔柔弱弱的,语气也没有丝毫波澜,似乎在讲述一个无关痛痒的事。
韩二秀却是凄厉大哭,状若疯癫,若非堂上有衙役押着,她几乎就要扑上去:“你这恶妇,我那苦命的哥哥呀……”
李杏花不发一言,只是紧紧抱着怀里一个蓝布枕头。那个枕头尚未做好,有一面还未封口,里面洒落些荞麦皮出来。
与衙役同去李家拿人的仵作,也称在尸体和茶壶内均检验出了剧毒。如此证据确凿,事实已然清楚,李杏花下毒杀夫,论罪当枭首且示众七天,以儆效尤。
黄县令揉了揉眉心,缓缓吐出一口气,站起身来迅速扔了牌子,判了七日后处斩,同时抄录卷宗,送往府城查核。
黄县令是京官出身,不知怎的触怒了权贵,被贬斥来了这小乡。可在金陵养成的谨慎小心的性子,也一并带了来。
他又问李杏花,可有亲人在世,替她收尸。她茫然摇头,却缓缓地朝着韩二秀看去,两行清泪在面颊上滑落:“我有个哥哥,前几年进山挖人参掉下悬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