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苗脸上有些慌乱,手上却丝毫不停,快手快脚地将剩下的煎饼放在方才装鸡蛋的竹篮子里,全部提给了顾蓁,还连声说着道歉。
为免尴尬,顾蓁刻意不去问方才的事儿,只是笑了笑:“小妹妹几岁了。”
“十二岁。”
十二岁,竟然这样小。她的脸皮动了动,却笑不出来了。略一失神,顾蓁从袖子里掏出一个桃花簪子:“你的鸡蛋被我买了,这个赔给你作生日礼物。”
叫麦苗的小姑娘先是愣住了,转头望向那边的蓝裙妇人。她似乎累极也哭够了,坐在小杌子上、倚靠在墙根边,似乎已然浅浅睡去了。
麦苗又瞧瞧顾蓁,她一脸笑吟吟的,半点没有因为方才母亲的失态而生气,就连那个一脸冷肃的威严公子,嘴角也噙了一丝笑意。慢慢的,她脸上泛起了一丝红晕,手上瑟瑟缩缩的,还是不敢去拿。
段景思眼底有些笑意:“我这吝啬鬼弟弟好难得送人个东西,小姑娘快收着吧。”
他好像天生带了一股定力,便是随随便便这样几句话,也不容人抗拒。
小姑娘收了簪子,低着头甜甜说了句:“谢谢。”
顾蓁又说:“小妹妹你这样能干,一定会有福报的。”她原本还想多嘱咐几句,又想着蓝裙妇人方才事态,她们母女两个此刻一定心乱如麻,自己这两个外人在,多有尴尬,这才未多言。
而是提着篮子走了,在暗处一直望着母女,见她们收拾好往客栈中去了,才放心往借宿的寺中去。
雨要来了,长街无人,各家铺子忙着关门,临街的窗户里有妇人急急在收衣服。
段景思从顾蓁手臂上取下篮子,自己拎着:“心疼人家小姑娘了?”
顾蓁垂着头,闷闷地应了一声。然后从篮子里拿出个煎饼,没滋没味儿地嚼了起来。不知不觉的,一口气便吃了五个,还要往篮子去拿。
段景思抓住她的手,不准她再吃。
顾蓁眼泪汪汪地望着他,鼻子一吸,金豆子跟不要钱似的,吧嗒吧嗒往下掉。
段景思微微蹙了下眉,大街之上,她又这样不管不顾地哭了起来,好像是被人欺负狠了似的。
“我……我小时候的邻居小姐姐,闲时和我跳皮筋儿,赶集时也是这样,和她娘一起出去卖巧饽饽。”
“后来……后来,忽的就不见了,说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她娘成日哭,眼睛都快哭瞎了。有一天,她爹喝醉了,自己才说是他把女儿卖了……”
本朝父母卖儿卖女,并无罪过,但到底是自己生下养大的,不是逼上绝路,谁也不会如此,像这个男人,把自己女儿卖了换酒钱的,实在令人发指。
段景思吸口气,提着篮子的手紧了几分。
两人沉默,走了好远一路,顾蓁心情好了些,眨着眼睛说:“那个麦苗那样聪明能干,以后也能像我一样,遇着像二爷这样好的主子的。”
“我却有个更好的主意。”段景思负手在前面走着,长身玉立,春风吹得他衣襟下摆一动一动的,有些风流恣肆之意。
“什么主意?”顾蓁狗腿儿地跟上去,天真无邪地发问。
“你日后钱攒够了,把她娶了。”
顾蓁:“……!”
段景思点点头,似乎在对她之前的作为表示肯定:“现在送个簪子定下也好,这小姑娘年纪这样小,却聪明又伶俐,你再等她几年,往后娶回家里去,两个人一起打拼。
“凭你们俩的能力,很快便能盖上新房、再生几个孩子。深山小镇,桃花木簪,一眼定情,也是一段佳话。”
顾蓁:“……?”
生……生孩子?这位爷脑子又抽风了?最近很是奇怪,不是说要她日后去梁皖府里当差,就是说娶媳妇儿,好似只要将她推出去便行。
顾蓁吸了吸鼻子,装模作样地咳嗽几声清了清嗓子:“您放心,在您考中进士前,我就赖着您了,哪儿也不去,谁也不娶。”
四月已不太冷了,纵在夜晚,迎面吹来的风也没了寒意。路边有白色小花,簇簇团团,在丛丛绿叶中绽放着晚香。“人少庭宇旷,夜凉风露清。槐花满院气,松子落阶声。”[1]
二人伴着槐花幽香,一路回了寺庙。今夜实在有些美好,让人难以忘却。然而逝者不舍昼夜。次日一早,二人采买了花生、大豆、面粉等物,驾着马车回了桃花坳。
回了桃花坳,顾蓁将东西送到朱大娘那儿去,还得了些零碎的跑路钱,她高兴得很,一路唱着歌回来。
段景思刚换了衣服,从包袱里拿个乌黑黑的东西出来。
“送给你的。”
这是一方砚台,做工极为精致,一看就价值不菲。
顾蓁一时愣住,脸上交替闪过震惊、惊喜、羞涩与惶恐。她摸摸砚台,光滑细腻,温润如玉:“这……要很多钱吧。”
“也不是很多,你以后写字用得上的。”
顾蓁重点听在了“以后”两个字上,脸涨得通红,哇的一声,蹲在地上哭了。这些年的怀疑、担忧,都找到了出口,哭得撕心裂肺、伤心欲绝。
段景思双目微睁:“?”她怎么又哭了起来?
顾蓁哭了几声,越来越伤心:“上回我忘了做饭,二爷是不是还在生气?要撵我走?”
上次的事,段景思没再提,她却不敢不放到心上,从那之后,规行矩步的,生怕再做错一点儿事,可不管她如何做,段景思都冷冷的。直到去了济川,他才好些,她本以为他们又能像之前那样,可谁知,这么快,他就要撵人了。
段景思有些无奈:“我早说了不怪你。”
“那你为何日日对我冷漠得很,老让我去梁皖那里,现在倒也罢了,以后你撵走我,宋玉宁又知道了,还不得杀了我?您还送这么贵重的东西,一定是不要我了,用作我的封口费的。”她一边哭一边说,呜呜咽咽,显得可怜极了。
段景思叹气:“蓁哥儿,你也十五岁了,老这样哭哭啼啼的,日后如何成家立业,顶天立地?”
“谁要那些东西,我又没爹没妈的,不成家立业,还有天王老子来管我吗?”她胸脯一挺,小嘴一嘟,倒也真有几分豪气干云的样子。
段景思暗暗笑了一下:“行了,你先起来。”
顾蓁却早已跌坐在地上,两条腿随意耷拉着,撒泼似的抱着男人的腿不撒手:“您先答应我,咱们契约到期之前,决不撵我走。”
段景思扒开她的手,拎小鸡似的将人拎到椅子上:“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