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失声痛哭的韩二秀紧紧抿住了唇,眼里也露出不忍,李杏花恰好转头望着她:“一命还一命,我死了,我们李韩两家的恩怨也就了结了。”
韩二秀脸上红白交替,好一阵才平静下来,咬牙切齿道:“大人,李杏花杀我哥哥,然念及昔日情意,我愿替李杏花收尸。”
堂上登时炸开了锅。不止看热闹的人,顾蓁心头也是咯噔一声。哪有苦主以德报怨到这份儿上的,主动为凶手收尸?
韩二秀见众人议论纷纷,瞒也瞒不住,这才慢慢说起他们两家的事。
李家家贫,李杏花的哥哥李樟树到了二十岁都没娶上媳妇,后有人说媒,韩家沟有一韩姑娘年纪正合适,为人泼辣爽利,是一个掌家的好手。然则,韩家大娘也要自家儿子韩大力娶上媳妇儿,才能把女儿嫁出去。
于是,韩大力娶了李杏花,李樟树娶了韩二秀。众人听到这里,心头更是纳罕,如此说来,李韩两家,喜上加喜,亲上加亲。这韩二秀与李杏花,既是对方的小姑,又是对方的嫂子。可如何又有了嫌隙呢?
韩二秀低声道:“我哥哥小时生过病,性子直,有些凶,周围的人都不愿嫁他。”
她说得委婉,众人却都登时明了,韩大力定是为人鲁直凶暴,他身高八尺,身强力壮,李杏花却体型娇小,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可以想见,夫妻之间,若一时不和拌了嘴动了手,吃亏的定是这妇人。
“夫君李樟树死后,我无处可去,只好回了哥哥家。那两年,全靠李杏花做煎饼支撑生计。”
众人又是哗然,如此说来,李杏花杀韩大力,其中有隐情。李杏花决非穷凶极恶之人,可以说是长期遭受韩大力暴力,一时心有不忿才下毒的。
衙役得了黄县令眼风,拉起李杏花的袖子往上一撩,果然有深深浅浅的伤痕,有的青有的紫,还有些正在愈合的伤疤。一看便知,她经年累月地遭了不少折磨。
顾蓁心潮涌动,一幕幕场景重现眼前,她别过眼去,不忍再看,眼睛里涌动些水色。她习惯地往后看去,发觉只有自己一人,并无那个熟悉的身影,只好吸吸鼻子,生生把眼泪憋了回去。
黄县令与师爷一阵嘀咕后,一拍惊堂木,大声道:“肃静!”
事情已清楚到了这份儿上,若在平日,判了直接收了监,等上面复核文书一批,处斩了事。可黄县令似乎也知道,镇上来了宋太师这等大人物,依着他谨慎的性子,特特多问了几句。
“李杏花,你可还有话说?”
妇人木然地摇了摇头:“无话可说。”
黄县令摆摆手,命人将人带下去。
“慢着!”顾蓁朗声道,“大人,您宅心仁厚,想着了李杏花死后无人收尸,可有考虑过她的子女,日后如何生计?”
县令两撇八字胡一翘,他今日已然忙了大半天,早有些不耐烦了,随口道:“可有子女,现在何处?”
李杏花的眼中有了丝丝情意:“有两个女孩儿,大的叫麦苗,今年八岁,小的豆芽,将将四岁。”
一直在凄声哭泣的韩二秀披头散发、双眼通红,方才向衙役讨了碗水喝,此刻听得麦苗、豆芽的名字,手却一松,瓷碗“啪”一声掉在地上,摔破了。她神色有些慌乱。
果然黄县令看向她:“稚子何辜,韩二秀既是这两个孩子的姑母,又是姨母,理应……”
然而李杏花第一次抬起了头,直视着黄县令,飞快地打断了他,语气比哪一次都坚决:“不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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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案子,是有一天我看到一个新闻,根据新闻改编的。通过蓁儿和景思的手,给她们一个好结局。
感谢读者”1234567“浇灌的营养液~~
第45章 命案3
她手一抖,蓝布枕头里的荞麦皮漏了许多出来。李杏花连忙用手捏住那个角,确定再不漏时,才又平静地说:
“小地方净是熟人,她们有个杀死父亲的母亲,日后也嫁不出去。我在碾坊村还有房远亲,毒死韩大力之前,我将她们托付给了信得过的人带去那儿,如今已出了桃花坳。”
李杏花既然如此说,黄县令也不再多说什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杀人者死,自古皆然。他揉了揉眉心,命衙役将李杏花押了下去,只等上级核验,不日后便处斩。
顾蓁却多了个心眼,趁着堂上众人乱哄哄之时,悄悄侧眼去看韩二秀。她双眼有些空漠地瞧着李杏花,但方才的慌张明显不见了,神色略轻松了些。
然而堂下一众看热闹的却激动起来了。他们原以为这个瘦弱的妇人狠下心肠杀夫,定然是有了什么不得已的冤屈。
可听到现在,此人虽神情呆滞,可一口承认,半分悔意也没有,更在杀人之后,一点悲痛也无,将后路安排得清清楚楚的。
堂下众人里,有个头发花白的老妪,挎着个菜篮,她浑身战栗不止,最是激动。
她年轻时操持家务,丈夫却被邻居的寡妇诱惑,最后抛妻弃子与人私奔了。那寡妇也如李杏花一般,看起来娇娇弱弱、万事漠不关心,内里却是个心最黑的。私奔之前,鼓动丈夫将家里所有钱财全数卷走,一粒米也没给她剩下。
然而她却只将仇恨算计在这寡妇头上,可怜自己丈夫被她算计了,年深日久,她自然恨上了与寡妇相似的人。
等到黄县令判决一下,老妪再也忍不住,抓起篮子里的菜叶子往李杏花头上砸去:“恶妇,你的心肝如何能那样黑?还收什么尸,拿去喂狗还差不多!”
李杏花生来貌美,丈夫常年不在家,平日她又抛头露面地卖煎饼,惹得镇子上不少男人留恋。他们纵然没有具体行动,酒醉灯红时,街头巷尾间,也爱拿她来讲些荤段子开玩笑。
这些男人的妻子也如那老妪一般,不敢管自己的丈夫,心里却是恨毒了李杏花。当下便一窝蜂地落井下石,烂菜叶、臭鸡蛋、泥土石头什么的一齐往她身上砸去:
“让你这破鞋成日招摇过市,砍了你这贱人脑袋!”
“若饶了这恶妇,除非饶了蝎子!”
“长了张狐狸精的脸,不知有多少姘头,当把这些姘头一并审出来才是。”
然而李杏花似乎早已习惯了,她脸上无悲也无喜,一双眼眸一丝生气也无,只是抱着怀里的枕头,不言不语,任凭他们辱骂、投掷。
黄县令一摆手,几个衙役将刀齐刷刷地从鞘里抽了出来,锋利的刀刃在阳光之下明晃晃得吓人。
方才还群情激奋的人霎时再没了声儿,猫腰的猫腰,缩脖子的缩脖子,就连那个骂得最凶的老妪,也悻悻地闭了嘴。
衙役迅速将李杏花押了下去。但在经过顾蓁身边时,李杏花忽的抬起头,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将那个枕头塞进了她手里:
“小哥儿,我记得你。若是来日有缘,你遇上了麦苗,帮我把这个枕头交给她。以前她总说想要个荞麦皮儿的枕头,我忙着做饼,总也没空,如今也有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