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
顾蓁吓了一跳:“程公子认识我?”比起半年前刚来时,程庭楠成熟了些,脸上多了些森冷之气,仿佛从少年蜕变成了大人。
程庭楠拈起一块月饼:“我知道,你是段景思家里,月饼做得好吃。”
年年中秋,赵淑英都要按照他们老家扬州的做法来做火腿月饼:火腿切大粒,拌了肉松,加桃仁和青梅粒,这样做出来的月饼又有肉香又不油腻。
然而近些年,金陵之风传到黎朝各处,连月饼也学了金陵的甜味,这种老式火腿月饼,也不多见了。
顾蓁笑了笑:“我的老家扬州爱这样做,程公子吃得惯就好。”
在听到扬州两个字时,程庭楠眉毛扬了扬,想说什么似的,但终究什么都没说,只看着顾蓁背影远去,似乎想从她身上找到一点家乡的气息。
*
送了月饼回来,段景思果然冷着脸,在院子里等她了。她缩了缩脖子,将一篓子月饼塞在段景思怀里,抢先说道:“我在路上遇到程公子了,他问了我几句话,所以回来晚了。”
她知道段景思屡屡警告过她,少与程庭楠接触,故意用这个转移他的注意力,果然段景思忘了她晚归这件事,欲要嘱咐她。
顾蓁忙道:“好了好了,我知道,这次是他逮着我说的,总不能他和我说话,我不理他吧?”一边说着,一边往屋里走去,脱去了系在腰上的围裙。
段景思等了半个时辰,憋了一肚子话要说,却什么也没说出来,低头看了看手里装月饼的篓子,宛然生出了几分岁月静安的感觉,不由得莞尔一笑。
顾蓁收拾停当,去厨房里忙活了一阵儿。段景思却搬了两把竹椅子,搭在院子里:“别忙了,快来歇会儿。”
自从知道她身份之后,他似乎再也喊不出“蓁哥儿”三个字,他总是在心底悄悄地喊“蓁儿”。到了嘴边,就自动省略了称呼。
顾蓁才刚洗了头,松松的头发还水淋淋的,披在肩上。
段景思正好手里拿着一方雪白的巾子:“我帮你擦头发。”
顾蓁吓得都要跪下了,头要得像拨浪鼓,脸上讪笑道:“不劳您大驾了,我自己来。”说着从他手上抢过巾子,慢慢擦了起来。
遇险那日之后,段景思对她总是奇奇怪怪的,顾蓁生怕他是在怀疑她的身份,平日表现得规矩极了,时刻保持着三尺的距离。
然而,段景思却不爱这种规矩。趁着她擦头发挡了眼睛,他细细打量,生怕少看了一眼。因了今日在厨房忙活,她穿了身深衣,袖子挽了起来,看起来精干得很,男女莫辨,英气逼人。
她细细搓揉着头发,水汽和着淡淡的桂花香膏的味道,随着秋风,拂过他的脸颊。这一刻,段景思脑中一阵怔忪,只觉得她哪里是在搓头发,分明是在折磨他的心,立时便有抓住她胳膊,从她手中抢过巾子的冲动。
正难受着,顾蓁猛的将巾子从头上一扯,跺脚道:“呀,糟了!我炉子上还焖着鸡翅呢。”
说罢转身便要往屋里跑。对顾蓁来说,过节就等于吃肉,无论是端午中秋,还是除夕元宵,粽子、月饼、元宵,都比不上肉好吃。是以她做了月饼,还不忘焖了一锅鸡翅。
段景思比她更快:“你坐下好好擦头发,我去拿。”
不久之后,段景思手捧着一个盘子出来了,小砂锅里的焖鸡翅油色红亮,配了绿色的葱花和香菜,煞是好看。可这之外,还有一壶酒。
“我没烫酒呀。”
“是我烫的,今年松园又新酿了海棠春酒,景纯托人送了些来,你要不要试试?”
这是他第二次问她要不要喝这酒了,第一次是在琵琶乡的土庙里。
顾蓁满眼都在那锅鸡翅里:“不要不要,”她用筷子戳了戳肉,又软又糯,焖得正好,“我一喝酒就犯糊涂,还会说胡话,不喝了。”
“你喝一杯,我给你十两银子。”段景思拂起袖子,自顾自斟了两杯。
顾蓁筷子登时戳到了骨头上,顿了一下,眼睛一亮:“真的?”
她虽然靠上个话本子,赚了不少钱,还在吴江府的钱庄存了点钱。可距离在金陵买大宅子,让表姑和春哥儿一辈子衣食无忧,还有……还有窈娘,那点银子还是不够的,她还要努力赚钱。
“真的。”段景思面无表情地饮了一杯,望向天上满如银盆的明月。
顾蓁眼前冒出无数白花花的银子,伸出手指碰了一下酒杯,脑中天人交战一阵,还是狠心缩回了手。
“还是算了,我喝了酒会闯下大祸的。”
段景思从袖中掏出一包银子,摇得噼啪响:“这酒酿得淡,根本不醉人。”
顾蓁听着响声,心头猫儿挠一般,放下鸡翅,把头扭向一边,作痛心疾首状。
段景思直接斟了酒,放了一杯在她面前:“我亲自给你斟的,真的不喝么,嗯?”
他的头发松了几缕在额前,眸子里似乎掬了满满的月华,声音低低的,又是温柔又是霸道,听在顾蓁耳朵里,却是带了几许魅惑。
鬼使神差的,她果然照他说的,端起了酒杯,一仰头,有些淡淡的花香,大约特意是酿得淡,果然不是很醉人。
段景思将十两银子推到她面前,她赶紧捞了放在怀里。
一刻钟后,顾蓁双颊通红,四仰八叉仰倒在了竹椅子上,嘴里叽叽咕咕不知说着些什么。
段景思特意将自己的椅子搬去那边,两个人坐在一起。他牵起小姑娘的小手,放在自己的大掌里,仰头看着天上的明月,循循善诱:“蓁儿最想做的事是什么?”
“赚钱,买宅子,吃肉。”
“蓁儿,”他摸到了她掌心的几个茧子,来来回回摩挲,“有喜欢的人吗?”
“喜欢表姑、老夫人、李嬷嬷、麦苗、窈娘……”
“没有男的吗?”
“男的,”顾蓁嘟起嘴,“都不喜欢。”
段景思手中一紧。顾蓁“呀”地惊叫起来。他赶紧又放松了。
“喜欢我家二爷呀,他脸上看着吓人,心底是最好的。”
段景思抿了抿唇,忍住了笑意:“你喜欢他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