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太史令李寻,董贤再想不出第二个人。
但李寻为什么要挖空心思拿走自己的贴身之物,动机何在?
正在思绪沉浮之间,忽见王崇推门进殿,像是有话要说。
“御驾往凤凰殿方向来了么?”董贤尚未想好对策,不免心内焦灼。
“不是皇上,来的是太史令李寻李大人,说是有事求见驸马都尉大人。”王崇不动声色。
“李寻!李大人......”董贤几欲发作,心说当初分明叮嘱过太常所赞卿,让他提醒上司万勿轻举妄动,乖乖等自己这边腾出空来再做道理,谁知李寻却把自己的忠告当成了耳旁风。
一来一往,一前一后,似王崇这般精明之人,想必早已猜到自己适才赶赴少府,就是为了面见李寻吧。
“让他进来吗,还是末将直接把他给打发了?”王崇颇为贴心地试探凤凰殿主人的心意。
“是我让李大人来的,有劳将军请他进殿说话。”董贤听王崇的口气,像是怀疑李寻胆敢纠缠皇上身边的红人,连忙先发制人,假称李寻乃是应邀而来,以免横生枝节,教对方产生不好的联想。
“末将懂了。这就请李大人进来。”王崇将信将疑地退下,少时,便将太史令李寻领进殿内。
“将军请便,我有事同李大人商量。”董贤望了望脸色苍白的李寻,示意王崇暂且退下,又支开殿中内侍。
待确认殿门掩好,这才脸色一沉,疾步走近李寻,劈面质问道:“李大人,你到底想干什么?”
“应你的邀请,来看看你呗。不然你以为我来凤凰殿做什么。”李寻眉目游离,瞬时便将殿内云顶檀木梁、玉璧水晶灯、帷幕卷珠帘的穷工极丽尽收眼底。
“应我的邀请?我不是托赞卿转告过你,‘切忌主动找我’的吗?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没错啊,本来就是你让我‘切记’主动来找的。李某乖乖来了,反惹你不高兴。”李寻继续混淆视听。
“堂堂太史令大人,岂会连话的意思都听不明白,怎么可能?你一定是故意的!”董贤忍火。
“李某当然是故意的。”李寻招供得倒还爽快。
“果然!李大人,我是在帮你,你是装糊涂还是当真不明白?”董贤直想揍人。
“帮我?该不会是,为了感谢我,昨晚没有动你的身体?”李寻嘴角浮笑,寓意隽永。
☆、春庭月
“难不成还要让我向你道谢,感激你昨晚对我手下留情吗?”董贤艴然不悦,脑海中重现起自己在良栖小筑被人花嫁抱的尴尬画面来。
多事的小二,当时竟误以为眼前这厮是小爷我的男朋友,真是天大的讽刺......
“董大人此言差矣,‘手’下留情还在其次,‘嘴’下留情,‘身’下留情,才是李某昨晚忍受的最大折磨。实不相瞒,李某觊觎大人这副身体久矣,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大人生得如此美好,跃跃欲试者比比皆是,倘若问心定罪,不知世上将有多少好男风者因思慕大人而惹火烧身。如你所见,李某庸中佼佼之处,就在于无论在什么条件下都能谨守君子之德,即便与你身处一室,依然把持得住自己的头脑和四肢,绝不乘人之危。除了随手取走大人的一件身外之物以为留念,李某甚至连你的一根手指头都不曾碰过。”不知是不是彻夜未眠之故,李寻若即若离的神色里浮了些倦怠的气息,幸而单眼皮特有的痞帅魅力依旧绽放如昨,涟漪中散发着毫不做作的坦荡,富有磁性的浑厚嗓音也足以乱魄。
“你承认了?莲花玉牌果然在你手上......”董贤不屑与对方多费唇舌,单挑重点论是非。
话说对自己不怀好意的男人,过去见得多了,但从未碰到过像李寻这样便宜占得理直气壮的主儿。
花嫁抱能怎样,又不欠他的,凭什么被对方牵着鼻子走......庸中佼佼?哪里佼佼了,大言不惭......
“你一大清早便闯进太常所兴师问罪,敢情是冲着莲花玉牌去的?”李寻窃声调拨道,“李某还以为,你打算赶在皇上得知昨晚你我共度良宵之前杀我灭口呢,看来是我多心了。董大人真真好涵养,在下佩服。”
“现在说这些有意思吗?你到底想要什么,给个痛快话!”董贤揪心玉牌的下落,没工夫同对方打嘴仗。
“这还用问吗,李某想要的,当然是大人你,唯你而已......”李寻双瞳剪水,每个字都像是发自内心的真诚。
董贤闻言,自同寒蝉,半晌才道:“抱歉,我不能把自己交给你。”
“你可真是个急性子,也不听我把话说完。”李寻洞隐烛微,正色道,“实不相瞒,李某做这些看似荒诞不经的事,目的其实只有一个,便是让你信我。我想要的,是大人你......的信任。”
“让我信你?只是这样?”
“对,让你信我。就这么简单。”
“你做到了。从我确认自己昨晚没有失身于你开始。”董贤如释重负,李寻的行为方式固然有悖常理,但平心而论,也不失为一步最快获取对手信任的好棋。这个人的品行毫无瑕疵,不愧为大方君子一枚。
“所以,你方才跑去太常所找我,唯恐我轻举妄动,惹祸上身?”李寻心生悸动,眸光浮波。
“有这方面的原因,但不是全部。”董贤答得坦诚,凡事以刘欣为优先,这是自己一贯的处事原则。
“拜托,我乃鼎鼎大名人见人爱的顶尖阴阳家好不好!观星宿,相人面,知灾异,测风水,画符咒,总之无所不能,没有一样不是我的强项,就连高高在上的太皇太后都会给我三分薄面,试问又有谁敢轻易找我的不痛快呢?用不着替我担心!不过,听大人你亲口承认为我伤神,哪怕不是全部的原因,我这心里也比吃了蜜糖还甜,真不骗你。”李寻此时心神激荡,溢美之辞源源不绝,虽有自恃才华之嫌,实乃铭感五内的掏心之言。正可谓:
有杕之杜,生于道左。
彼君子兮,噬肯适我?
“大人煞费周折布下此局,百转千回引我入彀,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在我发现莲花玉牌被你取走以后,无条件相信你肯定有不得不这么做的原因......”董贤对事件真相的体悟渐具轮廓,情知李寻反其道而行之实属情非得已,为的是尽快获得失主的认可和谅解,允许他继续占有莲花玉牌,直至迎来某个物归原主的最佳时机。
“事情颇有古怪,有人盯上了这块莲花玉牌,任其发展下去,恐对你不利......”李寻似有难言之隐。
“你知道了什么是不是?”董贤寒噤突觉,顿时联想到小果交给自己那张绘有莲花玉牌图案的神秘白绢。
“眼下情况尚不明朗,不便透露更多细节。总之你信我就好,我始终站在你这一边。”李寻秘而不宣。
“我知。我不疑你。一朝有了眉目,惟愿如实相告。你须多加保重,凡事履薄临深。”董贤见微知著。
“李某对大人葵藿倾阳,不惧肝脑涂地......”李寻心头撞鹿,无可不可。
“还有,此事需对皇上保密,免得他又多想,徒增烦恼。”董贤未雨绸缪。
不等李寻作答,但听“砰”的一声,殿门竟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
二人惊觉,董贤面向殿门,不由抬脸循声张望,李寻背对殿门,返身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