逆光逼近的男子金黄冠冕未及摘、红黑朝服未及褪,阔步流星走上前来。
“皇......皇上!”李寻迎头撞见天子,连连退闪避让,不敢轻易阻碍对方移步的轨迹。
皇上......董贤不防刘欣此时进殿,正欲开口,却被对方一把拉入怀中,脸挨脸,胸贴胸,极尽亲昵。
因有旁人在场,董贤无意反抗,加之嘴被对方以唇齿相封,愈发不得轻举妄动,以免教人小觑天威。
李寻不料刘欣竟会当着臣子的面,宣示对驸马都尉的绝对占有权,唯有低头不语,静观其变。
两个人就这样维持着奇妙的站姿,直到双方面临窒息的风险,这才偃旗息鼓。
四目相对,却见归来者满眼都是宠溺,原本不满于对方无端动粗的嗔怪之意顷刻间烟消云散。
用眼神安抚完心爱之人,刘欣又装出一副刚刚意识到凤凰殿内另有一位陌生人存在的模样,等到辨明对方身份之后,才冷冷地放话道:“怎么是你,居然是你,实在太令朕失望了!”
“微臣不敢造次,还望皇上明鉴!”虽无端受天子训斥,李寻却不能替自己申辩,唯有伏地听命。
“身为太史令,竟敢私闯后宫,枉顾宫中礼制。李寻,你可知错?”刘欣目如闪电,声如洪钟。
“回皇上话,微臣只知凤凰殿乃是驸马都尉侍中大人办公休憩之所,此番来拜实为公事所系,至于后宫一说,实在闻所未闻。望皇上明察。”别看李寻面子上显露出惶惶不安的神情,内里却明了得很,深知刘欣之所以在自己面前耀武扬威,无非是恼心爱之人跟其他男人多聊了两句,拈酸泼醋,虚张声势罢了。
“朕既将凤凰殿赐给驸马都尉备勤起居所用,就不惧宫里永无休止的闲言碎语。你可知道,朕早把这里当成了避世之地,每日来见驸马都尉的回数,怕是比去椒房殿和椒风殿的次数加起来还多。你说,这凤凰殿不算后宫,算什么?事已至此,倘若人人都如今日太史令这般动辄找来,岂非有意惹朕上火!”刘欣言之谆谆,即便在臣子面前,也毫不避讳对凤凰殿主人的圣宠和依恋。
“搅扰皇上清净,微臣罪该万死,听任皇上责罚!”李寻情知欲加之罪,辩白也是徒劳,索性服帖认罚。
“你的确可恶得很,但罪不当诛。朕且留你性命,以免长信殿那边不得如意,怨怼于朕。”看情形,刘欣显然把对方曾出手为慧王刘骋除祟一事,视作攀附太皇太后王政君之举。
“皇上,微臣赴无缘殿驱除邪祟,不为刻意向长信殿示好,无非职责所系,在其位谋其事罢了。何况太皇太后何等尊贵,微臣是什么身份,怎入得了太后法眼......”李寻貌似不愿贸然担下逢迎后宫的虚名。
“长信殿没把你放在眼里,你便跑来凤凰殿寻找存在感,意图蛊惑驸马都尉不成?”刘欣不依不饶。
“微臣纵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诸如蛊惑驸马都尉之事也是万不敢为的。皇上是否对微臣有所误会......”李寻不得已防卫道,“微臣此来凤凰殿,的确是受驸马都尉所托,但因公不假,望皇上明察!”
“你口口声声受驸马都尉所托,因公前来,那朕问你,究竟所为何事,要你对朕保密,不让朕知道?”刘欣两眼寒光逼人,看样子他在殿外偶然听见了董贤和李寻的些许对话,不解心爱之人欲与人合谋隐藏怎样不可言说的阴私......
“这......”李寻面露难色,像是整件事果真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蹊跷。
“莫非,驸马都尉有什么被你给拿住了,你借此讹诈,意欲强迫驸马都尉做他不想做的事情,怕朕知道真相之后饶不得你,所以跑来凤凰殿讨价还价,准备把驸马都尉也给拉下水?”不得不承认,刘欣若是胡思乱想起来,还真是个极富想象力的剧作家,深怕心爱之人跟别的男人有了什么,惊恐之余,这才对李寻穷追猛打。
幸而刘欣在外面多半听得并不真切,不过是“保密”两个字扎了他的耳朵,令人不悦。
“皇上,其实......”董贤见李寻几乎被刘欣逼入死胡同,担心对方经不住天子反复追问而“屈打成招”,闹出越描越黑的误会来,慌忙从旁解劝,不料刚起了个头,便被刘欣匆匆叫停。
“驸马都尉不必急于一时,先听听太史令怎么说。”刘欣语气依然和缓,眼神中似有疑窦萌动。
“微臣不敢欺瞒皇上!此番前来,实是为了成全驸马都尉大人对皇上的一片忠心......”李寻振振有词回禀。
“驸马都尉对朕的一片忠心?何解?”刘欣暂时收敛起那股似是而非胡思乱想的暴君戾气。
“皇上可知,驸马都尉念念不忘您与皇后娘娘的圆房吉期,特意嘱咐微臣算好日子送过来,一则为皇嗣着想,再则也有缓和凤凰殿与椒房殿紧张关系的用意,免得皇上夹在中间左右为难......”李寻急中生智,围绕龙凤合卺编出一套颇合情理的借口来。
☆、景风翔(上)
“你出现在这里的理由,只是为了把测算出来的吉期交给驸马都尉这么简单?”刘欣时刻不忘甄心动惧。
“除此之外,微臣别无理由,也不可能有别的理由。”李寻从袖中取出顶部穿孔处系有红绢的竹牌一枚,双手毕恭毕敬奉上。
刘欣取过竹牌前后翻看,却见正反两面空空如也,顿时深觉不妥:“上面一个字都没有,是什么意思?”
“回皇上,微臣愚见,以为与其由驸马都尉大人出面替皇后娘娘周全,不如娘娘自求多福。”李寻驾轻就熟,言外之意是:董贤身份尴尬,无论怀着怎样的善意介入帝后夫妻之间,最终都不会被看好、被感激,虽说事在人为,但也要分人、论事而定。似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还是少些亲力亲为为妙,以免惹人非议。
“驸马都尉向来以朕为念,宁肯自己受大委屈,也无时无刻不顾及着朕的千秋万代。”刘欣意味深长地望了望屡屡将皇后推向自己的解语花,怎忍苛责半句,又总不能完全放任不理,于是旁敲侧击道,“你的话在理。驸马都尉的确不适合做朕和皇后的中间人。即便求子心切,也要皇后自己开口。”
董贤默然旁听,自知刘欣不愿有人推波助澜,但事从权宜,傅黛君毕竟是天子发妻,原不该一辈子受丈夫冷落,沦为被人嘲笑的宫中怨妇。
“皇上明鉴。微臣要对驸马都尉大人说的,正是这个,所以才拿来了无字竹牌。”李寻补充道。
“真想不到,你倒是很替驸马都尉着想的啊......”刘欣目光中残存着一丝疑惑之色。
“微臣和驸马都尉大人虽然立场有别,但都是情愿死心塌地为皇上效力的顺良臣子。”李寻忽而抬起下巴,富有深意地迅速扫过刘欣的龙颜,很快又重新垂下头去,无限拘谨地朝对方深鞠一躬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既然皇上已经知晓了微臣的权衡,那就不搅扰您和驸马都尉大人的清净了。微臣告退。”
“也好,朕改日再找你议事。你先退下吧。”刘欣点点头,思忖之前因为太史令替慧王刘骋成功除祟,又是长信殿的座上宾,故轻率将其划归太皇太后一党。今日一见,气息相感、谈吐相交,方知此人傲骨独具,不似轻易便可拿捏揉搓之辈。又观其体态形貌,静雅潇洒,浑厚超群,赞赏之余,又生出几缕淡淡的忧愁。
李寻走后,董贤记起刘欣从早晨到现在滴米未进,忙吩咐宫人置备清淡饮食。又寻来盛放麦芽粉的瓷瓶,用沸水调了大半杯胚乳羹,端给对方先垫垫肚子。
“星辰喂我。”刘欣瞅了瞅面前腾腾冒着热气的粮食糊糊,眼底乌青地将目光投向心爱之人。
话说董贤的生理和心理防线既已为刘欣所攻破,对他除实质性身体接触以外的要求几乎不懂得拒绝,心底没有半点勉强和不乐意,只有纯粹的珍惜和依恋。
等到胚乳羹下肚,董贤将空茶杯连同用过的汤匙放到一边,估摸着对方是时候继续追究外宿之事了。
“我昨晚彻夜未归,其实是因为不留神......”董贤刚起了个头。
“不留神什么?”刘欣焦急地打断了对方好不容易才鼓足勇气启齿的自白。
☆、景风翔(中)
“不留神......弄丢了一件要紧的东西......”权衡过后,董贤缓缓说道。
与其回头被刘欣追究莲花玉牌去向,不如就此移花接木,索性“不打自招”,抛给对方一个表面上说得过去的解释,暂时解了眼前的尬境,占据主动,以待日后有合适的机会再正本清源,认罪认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