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出乎意料的要求让路易有些惊愕,他这才反应过来原来卡博说的那个“只对部分人开放的通道”,指的就是这个需要付钱才能通过的走廊!
两个法郎的价格对普通人来说可不算是个小数目,这么一来,那些囊中羞涩的跳舞者就被阻拦在了外面,而把这条通道留给了尽情玩乐后想要不被人注意地从化装舞会上离开的体面人士――只能说,那位年纪轻轻就能成为歌剧院指挥的米萨尔先生确实是一位手段高明的经营天才,并且把他的才智在为歌剧院聚敛金钱这一方面发挥得淋漓尽致。
在前面带路的侍从给了那个看守人一个五法郎的金币和一个一法郎的银币,看守人把金币放在嘴里咬了一下,确定是真的金币之后就非常高兴地让出了道路:“请吧,先生们!”
这个时候,路易反而停住脚步了。
“先生,”路易有些窘迫地对子爵说,他感到自己的脸上都在发烧:“我有个仆人,现在还在一楼的大厅里……”
他想要请求卡利斯特帮助他找到约瑟夫,就像找到玛格丽特她们一样,但这个请求的话就那么卡在喉咙里,怎么也说不出来。
卡利斯特挑了挑眉,他肯定明白了路易是什么意思,但他甚至都不需要多加思考就拒绝了这个请求。
“我不会让我的人冒着被人发现的危险,就只为了在这种地方找到一个下人。”子爵有些冷酷地说,很显然他并不在乎一个仆人的状况,如果不是路易的缘故,他甚至都不会出现在这个米萨尔歌剧院:“不过你也不必过于担心,那一类下等人最懂得怎么耍滑头,他应该会在这里玩到深夜,再装作愁眉苦脸地回你们住的地方去交差。你只需要回到家里好好地睡上一觉,醒来就又会看到他了。”
“他不会这么做的。”路易说,子爵的拒绝让他有些失落,但他也知道能得到子爵的帮助、让他们在混乱的化装舞会中找到玛格丽特已经是非常幸运的了,如果没有对方的帮助,他和阿尔莱德可能还在一楼的舞池中徒劳地寻找呢!
他从口袋中拿出怀表看了一眼,决定先回到在杂耍剧院附近等待他们的彼得老爹那里――之前阿尔莱德和他约定过十一点半的时候就必须回到马车那里,说不定约瑟夫足够机灵,在和他走散之后就离开歌剧院到那里去了;就算约瑟夫没有离开歌剧院,化装舞会也总会结束的,他大可以在彼得老爹那里等着那孩子。
卡利斯特侧头看了路易一下,似乎有些意外身边的人居然没有继续提出让他帮忙寻找仆人的请求。
“你最好不要打什么出去后又偷偷溜回来找人的主意。”卡利斯特说,他甚至威胁了一下路易:“不然的话,明天所有人就都会知道你那位朋友来过这种不体面的地方,那他还想要在巴黎立足就是不可能的事情了。”
“先生,您自己现在就站在这个不体面的地方呢!”路易有点无奈地反驳了一句,不过这种处理方式倒是异常的熟悉,让他想起了以前在圣埃蒂安寄宿学校的时候,这位先生似乎也曾这么“威胁”过他――这倒是让他的心情不知不觉变得轻松了起来。
这时候他们已经走到了走廊的尽头,等通过那扇雕刻着忍冬花图案的歌剧院侧门、看到苍白街灯照耀下的老旧街道和房屋的时候,他们正好看到载着阿尔莱德和玛格丽特的出租马车从面前飞驰而过,车厢里的玛格丽特似乎还很不高兴地试图挣脱阿尔莱德的控制。
而在侧门旁边,卡利斯特的近侍卡博正在指挥马车夫把一部由两匹马拉着的贝尔利努箱式马车停在歌剧院门前,好让他的主人不需要踏足那状况不良的街道就能登上马车:“先生,请稍等一下,马车马上就好。”
“他们怎么搭着出租马车走了?”路易问,搭乘出租马车就需要付出额外的费用,他还以为阿尔莱德会把玛格丽特带到彼得老爹那边――那里可是有两部马车在等着呢!
对于他的问题,卡博只是耸耸肩:“我想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玛丽小姐一直在和那位先生闹别扭,他们刚刚还差点就吵起来了。”
路易的心一下子就提了起来:“他们吵架了?玛丽小姐是说了什么吗?”
“您到时候自己问那位先生吧。”卡博有些含糊地说,马车夫安抚好马匹之后,他伸手放下马车的台阶:“倒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您不必担心。”
那部贝尔利努箱式马车很明显地是卡利斯特自己的私人马车,就算是取掉了外面的家徽和装饰依然显得优雅而奢华,它的主人在它停稳之后就踩着台阶进了车厢,然后对路易伸出了手:“上来。”
正在打量着街区状况的路易顿时愣住了。
“先生,我的马车就在杂耍剧院附近等着呢。”路易说,他很努力地想要从周围并不熟悉的建筑中分辨出该怎么走才能回到彼得老爹那里:“我可以步行过去,您只需要让您的仆人告诉我方向就行了。”
“我当然知道你有马车在那边。”卡利斯特有点不耐烦地说,“那地方离这里有点远,你打算走到什么时候?上来,我的马车可以送你过去。”
听起来子爵不仅知道他是乘坐马车来的,还连他的马车停在哪里都知道,正在路易惊愕的时候,卡博也催促起他来:“先生,请您快一些,马车不能在这里停留太久的,否则就会挡到别的马车的路了。”
这么一来,路易只好也登上了子爵的马车,卡博为他们关上了车厢的门,然后自己上了车后架,一切妥当之后,坐在前面高高的车夫座上的马车夫就吆喝一声,两匹矫健的骏马就缓缓地拉着马车行驶起来。
这部贝尔利努马车可以说是路易搭乘过的最奢华的马车,车身线条优美,任何一位年轻人看了都会念念不忘,即使外面的装饰被去掉了,车厢内部仍然奢华而舒适:厢壁上的内衬是来自东方的米白色丝绸,装饰着细亚麻布做成的好看褶皱;车窗的同色窗帘乍一看不起眼,实际上用金银色丝线绣有细密浮花,再配上金色的束带和小珍珠串成的流苏;车厢内部的空间足够四个人两两相对而坐还绰绰有余,座椅上铺设着柔软的天鹅绒,甚至还能在座位底下安放一个用来暖脚的小小脚炉。
不过就算这部马车乘坐起来非常舒适,路易还是觉得有些坐立不安。
“其实我可以自己走过去的,这段路应该也没有多远。”
在马车开始行驶之后,路易小声地对子爵说了一句。
对于外省的居民来说,就算自家家里有一部马车,走路也并不算是多么罕见的选择,只有那种最自恃家世高贵的贵族才会像巴黎的人们一样,恨不得自己的鞋子永远不会沾到泥土。
子爵瞥了他一眼,显然对他的想法不以为然。
“这里的街道很糟糕,如果弄湿了鞋子,你大概又得生病了。”
第69章 雾月・任性、嫉妒与放纵(四)
对路易来说,来到米萨尔歌剧院的这个夜晚是一个非常奇妙的经历――在亲身经历了令人头晕目眩的化装舞会和在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的帮助下找到玛格丽特之后,他居然是和这位上次他在德・布戈涅子爵府邸遇到时还避之唯恐不及的先生一起,乘坐着一辆最豪华的马车从米萨尔歌剧院离开的。
如果把时间往回推移几个小时,有人对路易说他会在米萨尔歌剧院里遇到这位德・杜兰德子爵先生,那路易大概是要认真地考虑一下是否要跟随阿尔莱德一起来到这个歌剧院的;但在经历这让人筋疲力尽的几个小时之后,卡利斯特的行事为人反而让他感到捉摸不透起来――如果说这位先生是个行事正派的好人吧,他可是曾经干出了派情人屋牵线那种违背所有戒律和道德的荒唐事儿;可说他是个恣意放纵、只为寻欢作乐的贵族吧,他却又愿意派出那么多的侍从,只为了帮助路易他们在有几千个打扮得奇奇怪怪的跳舞者的化装舞会里寻找一位他甚至看不上眼的任性姑娘!
奢华的贝尔利努箱式马车内部的空间足够坐下四个人,路易坐在子爵旁边,虽然两人之间有一小段距离,他还是觉得整个人都有些不自在――这个没有第三个人的封闭空间让他的神经有些紧绷,甚至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当初在德・布戈涅子爵府邸发生的事情;然而现在子爵并没有做出什么失礼的举动,以这种怀疑的态度对待一位刚刚帮助过自己的先生又未免有失偏颇。
“您怎么会乘坐这样的马车到这里来?”
为了避免自己继续胡思乱想,路易找了一个话题,好让马车里的空气不再那么沉闷:“这部马车未免过于显眼,我想就算在巴黎,这样的马车应该也不多见,如果被人认出来就会很麻烦吧?”
拥有一部最豪华的贝尔利努式马车的费用可不是谁都能负担得起的,至少在路易生活的马贡小镇上,家里有贝尔利努马车的就只有那么一位,大家只要看到那部马车就能知道里面的人的身份;而子爵的贝尔利努箱式马车不仅在外观和内部装饰上碾压那远在马贡的同类,还和他在巴黎见过的其他贝尔利努式马车都有一些细微的差异,路易有理由怀疑这部马车在设计的时候是聘请了一位品味高明的马车艺术家的。
卡利斯特微微侧头看了路易一眼,窗外苍白的街灯光芒照进来,又随着马车的驶远而渐渐变暗,在那变化的光影之中,他的侧脸线条反而显得柔和了一些,少了一点明亮灯火下的那种凌厉之感。
“在来这里之前,我正准备前往德・西蒙侯爵府邸赴宴,当时卡博给我准备的就是这部马车。”子爵说,“如果换别的马车的话,就要花费更多的时间。”
路易花了一点时间才明白子爵的意思:“也就是说,您……您为了来米萨尔歌剧院,放弃了德・西蒙侯爵府邸的宴会?”
“不过是一个随处可见的无聊宴会而已。”
“可是那是一位侯爵大人举办的宴会呀!”路易说,他没有想到卡利斯特出现在米萨尔歌剧院的背后还有着这样的代价,当即有些烦恼起来:“这样一来,德・西蒙侯爵大人会不会觉得您没有按时赴宴是有心怠慢?”
对于外省的居民来说,举办一场盛大的宴会(这里不包括那种日常家宴)通常是一件大事,按照外省那复杂而微妙的人际关系规则,每一位举行宴会的主人邀请谁、不邀请谁都是一门微妙的学问,而那些收到请帖的客人们――特别是身份较高的人――是否愿意赴宴也被视为他们对主人的态度;在时间都似乎过得比巴黎要更沉闷绵长的外省,这种态度的表明有时候甚至能让两个家族就此成为死仇,因此也不怪路易会为子爵感到烦恼了。
而身居巴黎的卡利斯特・德・杜兰德子爵对于宴会的观念显然与出身外省的路易并不相同。
“如果每收到一封宴会的邀请信就必须要去的话,巴黎的贵族们不需要一天就会全都死于暴食了。”子爵说,他对路易那种天真的担忧不以为然:“这样的宴会邀请我每天都能收到十几封,就算是德・西蒙府邸的,也没有什么稀奇。”
说到德・西蒙侯爵,路易忽然想起了上一次在德・布戈涅子爵府邸的时候,他曾经见过的那位美丽的德・西蒙侯爵夫人以及尊贵的王弟阿图瓦伯爵殿下,在好奇心的驱使之下,他问了一句:“那么,德・西蒙侯爵会邀请阿图瓦伯爵殿下参加他的宴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