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清清楚楚,这一日她差点耽误了面圣的时辰,正因就在离府前,府中刚好出了件不大不小的事,耽误行程。
“杖责二十。”
只是一件连什么名堂都记不起来的事罢了,可那时的自己只是微皱眉头,连眼神都没变,轻启双唇,便轻而易举地说出了再残忍不过的字句。
她不知道,此事本就不该由陆花间担责。她不知道,这二十棍,差点要了他的命。她不知道,在她同朝堂那些那些两面三刀老奸巨猾的官员们举杯相庆时,他却在严冬中发高热,昏迷了三天三夜,差点一脚踏进鬼门关走一遭。她更不知道,他因此落下病根,此后的每一个寒冬雨季,腿脚都疼痛难忍,如同受刑。
一切只因,她那时的冷漠无情。
自然,这些都是她后来,很后来......或者说是临死前,才知晓的。
“花间!陆花间!”
她自马背上一跃而下,连急忙迎上来的下仆们都顾不上,便匆匆冲进府内。
众人皆是一愣,大抵谁也不曾料到自家将军竟会突然回府,只是为那从未受宠的侍君。
“都给我滚开!”她怒吼着,却发觉......
杖责早已行刑完毕。
连想象中的哀鸣都没有听闻,整个庭院只有,雪落下的声音。
死一般的寂静。
她终究是没能来得及。
为什么......明明已经给了她挽救的机会,却还是没能来得及。
她一步步走向他。
本该是是布满了积雪的厚实地面,却斑驳着被冻结的暗红色血迹,着实有些刺眼。刚受完刑的白衣青年正被下人搀扶着自刑架上走下。不,与其说是搀扶着走下,倒不如说是被强拉硬拽着想要拖走。
毕竟,又有谁会在意一个从不受宠的将军侍君呢。
滚烫的血液自伤处缓缓淌下,在早已被鲜血染红的衣裤上再度晕染开,从裤脚滴落至雪地,又消融了脚边的那一处积雪。
白衣早已成血衣。
“快寻大夫!快传全城最好的大夫!”
祁玖强忍着滔天的怒火,一巴掌扇开那几个不识趣的下人,又一脚踹开几个一看便知是什么为非作乱惯了的草野郎中,这才小心翼翼地搀起几乎快失去意识的陆花间。
想要好好再看一次他的脸。
祁玖伸出的手却在即将触碰他的侧脸时,堪堪停住。
几缕散发垂额,遮住了他清秀的眉目,却依旧遮挡不住他那黯淡无光的眼神,直戳人心。更是直直扎在了她的心尖上,似在淌血。
本该是笑着的......像花间这般眉目如画的男子,应当笑起来才最是好看。怎会......如此这般?如何……舍得?祁玖心知,皆是她害得。
“花间!”
周身皆是撕裂般的剧痛,就连每一次轻喘都是痛彻心扉。眼前开始阵阵发黑,模模糊糊地看不清任何东西。但对陆花间来说,祁玖那再熟悉不过的声音,还是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妻......主......”他哑着嗓子,微弱的叫声甚至不及刚出生的幼猫,似还有些难以察觉的几分不堪置信。
只见他强撑着睁眼看了她一眼,竟是连再次开口说话都复不能。终是抵不过又一阵晕眩感上涌,彻底失去意识,身子发软倒在了她的怀里。
搂着怀中失去意识的人儿,祁玖只觉心如刀绞。那一日,他也是如此这般,倒在了她的怀中。
前世的祁玖亲眼看着陆花间死在了自己的面前。
东窗事发,众叛亲离,最后跟在她身边,一路护着她的却只有被冷落后院数十年的陆花间一人。
那时,皇上派来的追兵就在藏身之处的外头,无路可逃。
不过是子虚乌有的罪名......叛乱?真是可笑,率领众将士在边疆坚守数十余年,为了天下的百姓而浴血奋战的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也会被蔑称为“乱臣贼子”。
当真可笑,可笑这般,这或许连田里玩泥巴的小孩子都得笑掉大牙吧。也只有当今圣上依旧乐衷于玩这些自欺欺人的把戏,真不知为何会糊涂至如此地步。
这样的圣上,这样的朝堂,这样样的天下......又怎会有她和花间的容身之地?
好巧不巧,陆花间的腿疾突发,蚀骨般的疼痛自腿间席卷全身,再也无法动弹。
刀剑无眼,利刃想要穿透这血肉之躯实属容易。满目的鲜血飞溅于脸上,只觉滚烫。
可他却依旧艰难……但是执着地,一寸寸地向这边挣扎着,似是想要爬过来替她挡住那即将再度挥下的刀剑……尽管他的手脚早已因那尖锐的山石而鲜血淋漓了。
同样的血染白衣。
她歇斯底里地呼喊着他的名字,直到喉咙传来难耐的刺痛,才发现,自己那嘶哑的喉咙,早已无法出声。
“妻主......花间......定会护你周全!快逃!”
直到最后一刻,满手鲜血的他还是紧紧拽着敌军的裤脚,想要护着她。
直到那时,祁玖这才发现,所谓“战神”“铁面将军”这些个称号都不过是些可笑稽谈......
她不过是个懦夫。只因堂堂大将军,竟连自己的夫郎,家中的侍君都无法守护。
原来,世人眼中那荣辱不惊,寡情薄义的大将军祁玖,竟也会为一人悲彻至绝望么。
所幸一切都能重来......祁玖看向怀中人儿的眉目一下子变得柔和异常,眸光却依旧凛冽。
陆花间......今生今世,我祁玖宁负天下,不负你!
“将军......大夫来了!您请放心!侍君肯定会没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