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府外传来少年的大喊声。只见本在马车上的少年拽着一个抱着药箱满脸惊恐的大夫冲进了府内。
原来,少年早在祁玖独自一人骑马回府时,便领会了祁玖的意思,当即驾着马车去寻来了全城最好的大夫,这下正巧赶上。
“弃儿,你去备书信。”
祁玖似乎已经冷静了下来,可她此时的眼神却异常可怖,幽暗得如同寒潭之水。
“将军?”少年一脸不解。
“我要辞官。”
第2章 下乡
景尘六年冬,下雪了。
于寻常百姓而言,这天不过是个再平凡不过的日子。细蒙蒙的雨丝夹着星星点点的雪花,正纷纷扬扬地向大地飘洒着。严寒而漫长的冬季似乎永远也没个止境,也不知这场雪何时才能停歇。
若是往日,像这样雨雪交加的日子里,如果没有什么紧要事,人们宁愿一整天足不出户。但今日可不同,在这个过于偏僻的小村落里,那些什么山姑村婆的,可闲不住她们那张碎嘴。
就那一群老婆娘老姨子围在村里的弄堂里,这家挨着那家的,好不热闹。
虽然这乡下的弄堂比不得县城里那些白墙黑瓦的屋子,却也家家户户都自个儿熟识。只需从屋子里抽个小板凳,裹件大夹袄,手里再提上填满了刚从炉灶下刨出的滚烫草木灰的小手炉,那才是真惬意。
过冬嘛,几个没事干的姑妈姨婆就爱围在一伙儿说说闲话。
其中那个看起来年纪不小的老婆子,手捧着暖烘烘的小手炉。听着别的几个儿又聊起了“隔壁村的哪个小夫郎又在外偷人”“哪家的小夫郎才最能干贤惠”这些谈资,她不由得朝天翻了个大白眼,随即一手揣进大红夹袄的口袋,掏出一把香瓜子,顾自个儿“咔吧咔吧”嗑了起来。
“哎,你们瞧瞧,又聊这些没趣儿的破事。”一个样貌年轻些的姑子咧嘴一笑。一手拎起原本插在手炉中沾满污迹的小竹片,随意扒拉几下有些变冷的草木灰,直到底下还通红的炭火和冒着火光的那层灰被翻上来,才继续道:“咱几个还不是骗自家夫郎村里有事商量,才偷溜出来的!”
“就你话多!”另一个缩着脖子,双手瑟缩在两个袖口中的婆娘没好气地呛了她一声,紧接着神神秘秘道:“说起来......你们晓得不?喏,就那家,前几日刚搬来的那什么‘七’家......”
“祁家。”年纪最大的老婆子“呸”得一声,吐了沾在嘴角的瓜子壳在地上,又从口袋里抓了把瓜子,这才淡淡接口道。
“哦,就是那祁家。听说好像原来是在京城里当官的!也不知道究竟什么来头......听说,本来啊,县城里的那些什么官大人都要来!也不知怎得,最后也没来。”
一个手拿旱烟枪杆儿的姨子“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咧着那口大黄牙乐道:“你满口这儿听说,那儿听说的,谁知道到底是真是假?”说罢,便又吸了口旱烟,吐气时瞬间烟气弥漫,正如云雾缭绕。
“这......俺们几个也不晓得!不过辞官这事呀,肯定是真的!我那在县城里干活的大女儿说的,消息铁定是真!”
那婆娘似乎对自己的话被质疑而感到很不高兴似的,正欲再声讨几句,就听见身后传来一道满是惊疑不定的低哑男声。
“你们......方才说......谁辞官?”
只见脸上惨白的陆花间单手扶墙,脚下还有些不稳。身上除了里衣外就只披了件单薄的罩衫,此时更是被刺骨的寒风冻得发颤。
寒风萧瑟,却犹记那年,花前月下。
光影斑驳似流年,漏断疏影仍弥留。
女子容颜转眄流精,穿一身素衣,谦谦一揖便是长风盈满袖。如水般柔和的双眸,似是星辰坠落点点粲然。夜风拂过,衣袂飘飘,最是心动。
他在桥边落轿,便见此般良辰美景。只一眼,便倾心。
下一瞬,眼前浮现的却是女子冰冷的眼神。她眉眼间凌厉,森冷的杀伐之气自周身而起,瞬间将人压制得喘不上气,几欲窒息。
“杖责二十。”
她甚至连轻视不屑的眼神都没给他一个,只有毫无感情的语调,残酷得令他根本无法逃避。
陆花间只觉自己突然连正常的呼吸都做不到了。张开嘴,又闭上,像是在和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斗争着,就连视线都在空中划过无意义的轨迹。墨色的双眸中,只剩下不堪置信。
“是......花间知错领罚,谨记妻主教诲......”
他缓缓跪下,朝着祁玖离去的背影徐徐一叩首。额间是冰冷的雪地,却始终比不上心中的冰寒。此次俯首,弯下去的腰背却不知为何有千斤重一般,再也无力抬起。久久无法起身。
恍惚间,陆花间又记起了过往种种。
这门亲事,本就是他央着母亲求圣上下旨赐的婚。就连大婚之日,祁玖都未曾出现......一切一切,皆如走马灯一般在他眼前不断浮现。
终究......只是他一厢情愿罢了,却是他心甘情愿的选择。
“妻主......”
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嗟叹,徒留无尽落寞。
只叹往事如烟,转瞬即逝,终化作虚无。
刚醒来时,陆花间的身子不受控制轻颤着,直至汗水又一次浸透了衣衫。他提起全部气力,只勉强睁开了双目,可身上那凌迟般的剧烈痛苦使得他险险又昏迷了过去。
待到视线清晰了些,却发觉自己身处的可不是记忆中将军府内那个偏远的厢房。看着有些破旧简陋的屋子,他蓦地一凛,一瞬间竟是忘了所有的疼痛不适,连腿间的伤口都顾不上就慌慌张张下了床。
难道......妻主竟是将他直接赶出了府吗?陆花间惨白着脸想,心却一寸一寸沉了下去......
再后来,待他走出屋子时,便听到了外面弄堂里的那些婆娘姨子们的谈话声。
“哟呵!这小夫郎倒是生得俊俏。”姑妈婆子们将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碎念了几句什么“自家夫郎喊饭了”,便站起拖着小板凳各自回家了。俨然是不愿多生一事。
人一散,原本只觉狭长的弄堂一下子空出偌大的地儿,却只剩下满地的瓜皮果壳,徒增荒凉。
陆花间心绪复杂,似是想笑,奈何只扯出半抹苍凉。单薄瘦削的身子静倚着墙角,竟是连回屋的力气也没了去。性子一向温婉的他,哪怕在府中逆来顺受这么些年,也没怨上一句话,落下一滴泪。但此刻,他却只想寻个没人的地儿哭一场。
那没了半点血色的双唇轻抿,长睫微颤,却是红了眼眶泪湿眼角。三千青丝散乱身后,几缕碎发遮挡俊俏的脸庞,再看不清他面上的神情。
身子轻颤,太过瘦削的侧肩甚至留不住那单薄的罩衫。一阵寒风迎面吹过,就见那披着的长衫被风掀起,徐徐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