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话,刘錡一时没反应过来,直愣愣地看向封常清;封常清也不恼怒,只是轻轻咳嗽一声。刘錡忙回过神来,之后似乎是思考了一番,才行礼道:“下官领命。”
他此时终于明白为何封常清百忙之中还要召见他了。正如他自己所说,或许有勉励的意思,但更主要的是:让他担负起送朝廷使者去往大食人之地的差事。
而之所以选中他,原因也很简单:其一,他人品不错,不必担心他与使者闹矛盾影响出使;其二,他是这个使者的大同乡;其三,则是这使者是个大诗人,也就是说是个读书人,而自己大概是整个安西大都护府,唯一一个可以算得上读书人的将领了。
才结束不久的洁山之战就充分显示出来,安西所有中高品武将竟然一个读过左传的都没有,也就是说从读书这方面来说没有一个比他强的;而迎接使者最好找一个能略微交谈几句的,又不能派幕僚去,那最好的选择就是刘錡了。更别说他还是使者的大同乡。
封常清之所以表态要为他请折冲府果毅之职也有了解释。送使者去大食人的地方可不是一个好差事,一路上多半时间要风餐露宿,还不算功劳,人人都不愿意干,自然要给补偿。
当然,这个理由或许刘錡猜错了,但他现下情愿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见刘錡停顿一会儿才躬身领命,封常清知晓自己的用意被他看穿,一时竟然有些不好意思,又道:“除折冲府果毅的官职,其余赏赐我也不会吝惜。”
“你现下住的那座院子就赏赐于你,我再赐你黄金百两,宝马一匹,美女一名,作为对你在洁山之战中所立之功的奖赏。”
“多谢封副使赏赐。”刘錡又赶忙行礼。若差事能够推掉,他宁愿不要这些;但明显他现在没有推掉差事的资格,那当然要接受这些他理所应当得到的赏赐。但有一样他却不能接受。“但,封副使,下官还请副使收回赏赐的美女。”
“怎么?你不爱美色?”封常清笑道。
“这,下官也不是不爱,只是”刘錡吞吞吐吐的,好半天封常清才搞明白他为何要推辞这个赏赐。
我很快就要护送使者去找大食人,没三五个月回不来,万一这期间赏赐的美女忍耐不住把我绿了咋办?其二,我还想找一个家世好的大老婆呢,在娶大老婆前先有一小妾,若是还生下孩子,那想找一个家世好的大老婆就会困难得多。为以后长久考虑,还是推绝这个赏赐的好。刘錡想着。
明白了刘錡所想,封常清虽然不太满意,但这是人之常情,也无法指责,只是又暗暗叮嘱他不要与安西当地的世家大族结亲。刘錡诺诺地答应。
说完此事,封常清也无旁的事再说,只是嘱咐他这几日多读书,又赐予一套崭新的五经,就让他退下了。
刘錡行礼告退,仍然是带他来那人带他出去。面对这人刘錡当然不敢拿大,态度客气,但其人的表情仍然无丝毫变化,只是带他出府便罢。
离开府邸,刘錡一边向王府走去,路上又思索起来。其实说起来,护送使者去找大食人对我来说未必是坏差事。我与这些在安西待了数十年早就厌烦了本地景致的人不同,还有许多没见过的,这一路护送西行正好可以见识见识。
唯一的缺点恐怕就是路上条件艰苦点儿了,毕竟安西人少,多半时间要宿在野外;但反正是公款开销,又不用打仗,就当做野营了。
哎,适才在封府里心绪不宁,竟然忘了问出使之人是谁。不过这也无所谓,反正我谁都不认识;就算也是个后世知名的大诗人,也不会再有初见岑参时的惊讶了。
这样想着,刘錡的心情平复许多,不由得思索起之前被自己忽略的事情来。封常清身为副使,虽说此时安西副大都护、节度使病逝,他代理节度使事,这样的事他一言而决倒也是无妨;可根据我这一年来的了解,封常清不仅平素为人随和,行事也十分谨慎,应该不会做这样授人以柄之事。莫非是
他正想着,忽然听一人叫道:“刘别将?”
“原来是张别驾,失礼失礼。”刘錡抬头看到这人,愣了一下才行礼道。
“咱们如此熟悉,何必多礼。”张诚观察了他几眼,才笑着说道。
“多日不见,十分惊喜,不由得就行了礼。”刘錡说完这话,又笑着问道:“张别驾此时怎出现在龟兹镇?”
“我自然是来拜祭王节度使的。”张诚道:“王节度使病故,嗢鹿州理应派人拜祭。朱都督本想亲自来,但回到都督府后他的腰间就十分疼痛,骑不得马,只能由我来代替拜祭。”
“原来如此。”刘錡笑道:“待会儿拜祭过了,可要一起喝一杯才好。”
“自然要喝一杯。”张诚笑着回应。
第40章 世上谩相识
“果然,封副使要进位节度使了。”刘錡说道。
此时他正与张诚在酒楼上吃酒。他们二人去过王府,张诚又与相熟的人说了几句话,就来到这家酒楼。才坐下还没吃酒,他就从张诚嘴里听到这个消息。
“怎,你也听闻消息了?”张诚问道。
“不瞒别驾,就在路遇别驾前,封副使召见了在下,说朝廷派一使者出使大食,要我护卫。”刘錡道。
“要派使者出使大食?这倒是也应当。自从去岁在怛罗斯糊里糊涂一战后,总要派人出使、探大食虚实才是。现下才派使者都有些晚了。”张诚说道。但顿了顿,他又叹道:“只是可惜那些枉死的同袍了。”
刘錡也一时黯然。他对怛罗斯战死的唐军将士感触不深,但在嗢鹿州的半年多时不时就会见到张浒长吁短叹,就连同僚偶尔提到那一战也面露哀伤之色,久而久之不由得被感染。
“朝廷只是因大食偏远,不宜劳师远征罢了。若大食人敢侵我安西,必定是自寻死路,为我军所灭;甚至还可借机杀进大食腹地,将其灭亡。”刘錡咬牙道。
“必定如此。”张诚也道:“大食人若敢入侵安西,必定让他们有来无回。”
说过此事,他又道:“因封副使出面吩咐你为护卫,是以你猜测副使要接任节度使?”
“不错。”刘錡道:“只是下官还有两点疑虑。一来,前任高节度早已属意封副使为节度使,全安西皆知,但去岁却并未推举封副使为节度使。我不懂其中缘故,但既然当时未为节度使,如何今年又可了?”
“其二,适才封副使说封赏的折子朝廷并未批回,那封副使又是如何知晓自己即将接任节度使的?王节度使明明在洁山就已将封赏的奏折派人送往京师。”
“封副使并未接任节度使,”张诚笑道:“只是朝廷命摄御史中丞,持节充安西节度、经略、支度、营田副使,知节度事。”
“那不就是当了节度使嘛!”刘錡道。所谓知节度事,在这个年代就是代理节度使的意思。华夏传统,只要不出错,代理根本不可能被撸下去。只不过是因为之前阻碍封常清当不了节度使的因素还在,所以暂时不直接当。
“至于封副使为何能够知节度事,应当与高将军有关。高将军卸了节度使后入朝为右金吾大将军,虽然是个闲差,但也能帮封副使谋得节度使之职。”张诚又道。
“至于第二点疑问,”他笑道:“你莫非不知晓二百里加急?为诸将请功的奏折只是平常公,每日递送百里;但王节度使病逝消息是用二百里加急递送京师,快了一倍。”
“我疏忽了!”刘錡一拍自己的脑门。竟然连历朝历代都有的X百里加急都忘了!
“哈哈。”张诚笑了笑。
随后张诚与刘錡说起了从龟兹镇到怛罗斯甚至康国、史国等地这一路上的风土人情。张诚虽然现在做了别驾,担负的行政工作超过军事工作,但年轻时候也是跟随历任都护、节度使南征北战过的,周围番族基本都打过,见识广博,这时正好向刘錡介绍一番。
刘錡听得津津有味。后世这些民族的风俗早已消失,很多都闻所未闻,或者说完全没想到碛西民族还有这样的习俗。
“甚?昭武九姓人还有泼水节?”刘錡目瞪口呆地看向张诚。
“确实有。”张诚道:“昭武九姓等粟特胡确有泼水节。为每年祆教历的10月30日。”
“真是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刘錡叹道。我还以为泼水节这样的节日只在中南那几个民族存在,没想到在碛西的民族中也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