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瑞和刘培中也喝了丹液,此时虽然站在殿外,却也和大殿里的百官一样形如木雕,梁书正拼命摇晃他的老子,想把他从幻术当中解救出来。忽然听见大殿里的陈影呼喊护驾,便也随着云骑卫士进了大殿。
才一进门便瞧见赵清雅正被人用刀挟持,大殿的角落里还有一个器宇轩昂的道士自称皇帝。
梁书分明看见窦章就趴在皇帝身边,以他的本领想要格杀刺客简直易如反掌,谁料她竟如死了一般一动不动,料想大概也如梁瑞一般中了暗算。
窦章指望不上,陈兴林又不知所踪。大庆殿里便只剩下陈影和他手下的银甲云骑左右为难。已经有禁军趁着两方对峙悄悄溜走,无论是陈影还是赵烁,显然都无暇在意他们。
倒是粱书忽然发现陈妃身边有个太监正冲自己招手,定睛一瞧竟是江屿!见他一身太监装扮正从自己比手画脚,梁书不由心下一凉——莫非这郎中真被自己言中,叫窦章收进宫里当差了吧?
纵使心中有千言万语,可奈何两人相距甚远不便交谈。他冲江屿做了个稍安勿躁的手势,想等局势明朗之后再去接他,可江屿却仍旧不肯罢休,一边比着口型一边用手指指向头顶。
梁书见他神情急切,便用嘴巴随着江屿的口型变化去揣摩含义。
“小……小心……小心坨……偷?头……头上?小心头上?”
江屿的头上正是大庆殿的主梁,一望可见上面空无一物。梁书指着江屿的头顶拼命摇头,表示自己什么都没看见。
江屿见状以手扶额做无奈状,继而指向梁书头顶的方向,梁书缓缓抬头,却只瞧见自己头顶的方向是一片浓重的阴影。江屿不会无缘无故给自己示警,只怕是那阴影当中潜藏着自己看不见的杀机,梁书的头皮一阵发麻,默默往门外退了两步。
此时的赵烁正负手立于大殿正中,手缕长髯朗声道:“父皇仁宗陛下采纳术士莫问天之言,将朕诞于民间,本该于甘露二十八年回宫绶玺,岂料逆王赵铮竟趁父皇生病其间宫变。更有甚者,他为了早日夺权,竟把父皇软禁在福宁宫里不许太医医治!天理循环因果报应,逆王做梦也想不到,他的天下终于还会回到我的手上。”
赵清雅虽被长刀加颈却依旧冷静,他不与赵烁争论承天之变的对错,反而去为对方分析得失:“仁宗皇帝仙逝多年,你说你是仁宗的血脉,可有证物?”
赵烁默然不语,赵清雅便继续道:“既然你自称仁宗之子,那你就该知道皇室血脉不容有误,如果没有宗正寺的玉碟为凭,即便你真是仁宗所出也无法进入宗庙。就算你杀了我和太子也没有用,你进不得宗庙便无法得到百官臣服,赵家宗室有的是人,随便谁做皇帝都比你名正言顺。本宫可以料想,从你称帝那一日起各地藩王势必起兵讨伐,朝廷的三路大军统帅都是代宗陛下一手提拔,他们也不会为你效忠。你这么做,除了惹得生灵涂炭之外简直再没意义。”
赵清雅的分析合情合理,除非赵烁能杀光满朝文武以及赵家宗室,否则他的篡位便只是痴人说梦。
赵烁闻言点了点头,微笑颔首称赞道:“久闻赵贵妃有经国之才,今日总算是领教了。”
赵烁笑的和善,赵清雅便似漫不经心的补充道:“如果你马上带人离开京城,本宫保证不会有人追杀你们。”
赵烁缓步走在大庆殿里,捋须说道:“你的好意朕心领了,不过朕相信公道自在人心,百官也都是通情达理的人,应该不会有人反对才是。”
赵烁说着随手打了个响指,原本如同木雕泥塑的文武百官纷纷跪倒,向着赵烁口称万岁。
眼见赵清雅神色凄然,赵烁不由纵声大笑:“若是没有别的指教,不如就请贵妃随着赵昀一起去吧,生同眠死同穴,何尝不是一段佳话?”
“大胆!”陈影闻言立时大怒,长刀遥遥指向赵烁,却也不敢再到有别的动作。
肩上的长刀似乎又加重了几分。
看看皇帝冰冷的尸体,又看看满殿木然的群臣,认清现实的赵清雅忽然生出一种大势已去的颓然情绪——无论如何她是活不成了。偷偷瞥了一眼远处的幼子,赵清雅忽然笑了:“陛下与我恩重如山,本宫确实应该追随陛下去的,只是在走之前本宫还有些事情必须要做。”
赵烁的脸上笑容和煦,捋须说道:“贵妃高义,有何遗愿尽管开口。”
陈影听出话锋不对,目眦欲裂的吐出一句:“娘娘不可!”
陈影的声音满含悲愤,赵清雅却是不为所动,轻启朱唇缓缓说道:“诛杀逆贼不要管我。”
陈影和赵烁同时一怔,电光火石之间,陈影的长刀已经掷向赵烁。赵清雅自知必死她却瞪大了眼睛目视前方,想在死前看清赵烁的结局,这是她身为母亲所能做的极限。
长刀穿过人群直刺赵烁,却被他用两根手指轻轻夹住,眼见陈影偷袭失败,赵清雅赶忙闭眼等死。只听身后扑通一声,赵清雅忽然觉得肩上一轻,接着便软软倒在了地上。
眼前是一张年轻的面孔,浓稠的鲜血正从他嘴里汩汩而出,眼里的神采逐渐凝滞,象征着一个生命的消逝。视线越过死尸,顺着霜色的快靴缓缓上移,最终定格在一张充满肃杀之气的清丽容颜上。
古朴的短剑无声回鞘,方怡白屈指打了个呼哨,立时便有无数银甲卫士冲了进来。
赵清雅的危机已解,陈影再无牵挂,呀呀怪叫着带领手下冲了过去,很快便与道士们战在一处。
江屿看见方怡白立时大喜,拉着清风和陈妃便往殿门的方向悄悄移动,宫里的人都不是傻子,皇子公主连同手下的太监嬷嬷早就开始挤向殿门,若不是大殿门前打得火热,他们此刻一定已经夺门而出了。
方怡白正招呼梁书过来帮忙,却见梁书蹦跳着与人招手,顺着方向回头一看,竟看见一身宦官服侍的正冲着自己嘿嘿傻笑。
江屿把清风和陈妃跟公主赵垂安置在一处,然后才往方怡白和梁书的方向挤了过去。
三人第一次站在一起,粱书和方怡白的心情却格外沉重。
方怡白目光复杂的看着江屿,打量着他身上的宦官服侍怅然道:“你怎么……落到这般境地了?”
梁书对此更是愧疚,他不忍看见江屿难堪,便抢着说道:“不用说了,我会带你出宫,到时候给你找个带娃的寡妇,放心吧,一切有我,怎么也能给你江家留条根的。”
江屿哪知道这两人心里在想什么,先还以为他们是在关心自己进宫之后是否受苦,哪知梁书越说越不对劲,一双眼睛还总往自己的裤裆上瞟,这才明白两人是误会自己成了太监。
“想什么呢!”
江屿很想解释自己只是临时换了一身衣服,可怎奈何太子和贵妃就在身边,若是让他们知道自己假扮太监混进宫里,难保不会落个弄假成真的悲惨结局。一番权衡之后,他只能选择默默隐忍,涨红了脸孔对两人说道:“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这……哎呀……回头再说,反正不是你们想的那样!话说回来……老方你怎么来了?”
梁书对此也很感兴趣,目光灼灼的等着方怡白的答复。方怡白也不隐瞒,直言说道:“礼部侍郎北堂春水是我的朋友,我是受他之托赶来帮忙的。”
江屿对北堂春水没什么印象,听了也只当没听。梁书对此的反应却是很大,北堂春水的风评比他还差,实在没理由会做这种事情。
方怡白耸了耸肩,做出一副你爱信不信的臭屁表情。梁书还想追问,却忽然想起自己老爹还浑浑噩噩的站在外面,当即便对江屿说道:“我爹他们怎么都跟中邪似的,怎么叫都叫不醒,你有办法没有?”
梁书问出了所有人的疑惑,方怡白和赵清雅也都看向了过来。龙书案上就摆着装丹液的瓶子,江屿把里面残存的液体倒在手心,双掌用力猛搓几下,立时便闻到一股幽幽的腐臭。寻思片刻,江屿终于还是摇了摇头:“这不是炼制丹药能有的味道,我猜他们喝的水里有毒,虽然不知道是什么毒物,可毒性大抵是为了惑人心智,对方的目的是要控制百官,所以应该没有性命之忧。至于解法……这应该是孟家的手段,只怕还要他们出手才行。”
听说孟家能解之后,梁书反倒放宽了心——孟昶那小子怂兮兮的,只要他梁小侯爷一声令下定然双手奉上解药。
一旁的赵清雅却忽然开口:“听说殿下抓了孟蛟?”
问话的对象是太子赵济,此时的他狼狈至极,赵无极的鲜血撒了他一头一脸,几只苍蝇正绕着他嗡嗡嗡的飞来飞去,恶心得太子几欲作呕。听见问话他下意识的点了点头,然后才觉得哪里不对。
孟蛟一直关在东宫,原本是说好要配合赵济指证赵无极。赵济自信绝对不曾走漏消息,可赵清雅又是怎么知道的,莫非自己身边还有眼线?
心念电转,赵济忽然忘记了害怕。父皇被妖道害死,自己手握玉玺当然便是真命天子,当务之急是要干掉眼前的道士,管你是仁宗的皇嗣还是本王的亲爹,只要你敢挡路,本王定叫你魂飞魄散!
“本王已经查实,孟蛟便是逃犯孟九娘的化名,她妖道指使来东宫离间我与父皇,他原本已经答应本王来指证赵无极,现在就关在东边的耳房里,身为孟家的家主,想必是有解药的。“
赵清雅的眸光闪动,不动声色的点了点头:“想不到这凶顽竟有如此手段,留在世上难免夜长梦多,此事之后当要妥善处理才好。”
“本该如此。”赵济沉声颔首,原本还想对孟家乃至江湖做一番声讨,却忽然发现方怡白正目光不善的看着自己。赵济心下一寒,正想说些场面话宽慰对方,却见方怡白手上金光一闪,贴着自己的脸颊刺了过去。
只听耳后响起“叮当”两声金属脆响,接着便有一个男声愤然说道:“姓赵的果然全都该死!”
头顶上的黑影一闪而过,踩着几个云骑卫的头顶窜出了殿门,直奔东边的耳房去了。
赵济大骇,捂着胸口躲到了梁书身后,梁书想追,却被方怡白拉住了衣袖:“那是冯冲,你追上也是送死,看来他只是想要救人,由他去吧。”
“不可!”
听说冯冲要就走孟九娘,赵清雅当即出声阻止:“孟九娘走了谁还能为百官解毒,云骑卫,拦住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