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说什么!”敖心压着声音呵斥她,眼眶微微有些红了,又下意识反应过来自己态度奇怪,便又偏过头,努力使自己心绪平复下来,不至于露出破绽。
抚徵的确愣了愣,她分明从敖心的眼中看到了对自己的关心,可想想又觉得不对,她们无亲无故,不过萍水相逢,连点微不足道的交情都攀不上,更遑论关心了。
更何况,敖心既然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就算念在两家往昔的情分上替她将身份瞒下,大概也是不愿与她有什么瓜葛的。毕竟若是叫上头知道了,东海也跑不了一个连坐的责任,她不会蠢到这时候再把东海给牵扯进来。
想明白了其中关窍,抚徵突然自嘲的笑了笑,分明有所悸动的心又再次深沉落入冰窟,连那最后一点跳动都被用力按下。
她的修为很低,以至于凡间的冷风一吹都叫她不禁打了个哆嗦,抚徵吸了吸鼻子,长长吁出口气,抬头问敖心:“你会带龙七走吗?”
敖心沉吟,最后只说了句:“他不会跟我走的。”
敖战不会跟自己的姐姐动手,但也不是个任人牵着鼻子走的性格,她也不希望为了这点小事让姐弟之间有所龃龉。
不过往深了想,这件“小事”,其实并不小。
抚徵抿着唇半晌不说话,沉默间天人纠葛,指尖用力嵌进了肉里也不觉得痛。片刻松了手,喃喃道:“你放心,我会跟龙七说,让他跟你回东海。”
敖心似是诧异,又或者没有想到抚徵会这样决定,定睛看了她半晌,狡黠一笑:“其实,你是喜欢老七的吧?”
抚徵怔了一跳,脸却不由自主地红了,顿时惊慌失措的想要掩藏心思,下意识地反驳:“我没有。”
敖心却已经看明白了,笑愈深了些:“其实吧,要是没有那件事,你跟老七原本就该结成夫妻的,虽然……不过阴差阳错的让你们认识,感情也自然而然的发生,倒不失为一件好事。”
“可我不会跟他在一起。”抚徵垂下眼,脸上的红晕一寸寸褪去,白皙的脸颊顿时苍白如纸,不见半点血色。
“为什么?”敖心凝神问她。
“我大仇未报,解救族人的重担还压在我的身上,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不能任性的只为自己而活。我逃避现实躲在这里已经很自私了,我不能再把龙七拖下水,那样就真的太不是个东西了。”
而且白氏的血脉真的很奇妙,华胥一族的都很长寿,活千岁已是普遍,而白氏女儿在成亲之前可长生,可一旦与人成亲生子,这长生的血脉就会延续到下一代。如今她已过三百岁,但救活族人的希望依旧很渺茫,又如何能够在这个时候去谈什么爱情,那简直太过遥远,不该是她应该奢想的。
抚徵自认对龙七或许是有动心,他对她很好,千依百顺,又温润有礼,博学多识,试问这样的男子天底下哪个女子会不动心?
就像敖心说的,如果没有三百年前那件事,她和敖战的婚约一定会顺延下去,等她到了三百岁那一年,东海龙王就会带着敖战亲自登华胥来下聘。两家世交,他俩又是自幼的婚约,说不定真能结秦晋之好,成天作之合。
只是可惜……抚徵不敢深想,越是这样想下去,心头的恨就会越发的浓烈,那炽烈的恨紧紧的包裹着她,几乎就要抑制不住破体而出。
抚徵双拳紧握,努力按耐住因愤怒而隐隐颤抖的身子,几乎恨得要咬碎一口贝齿。敖心见她情况不对,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忙握住她的手,和声安抚:“别去想那些事情,镇定下来,别让自己陷进万劫不复之地。”
“我曾一只脚踏进过鬼门关,早已经在万劫不复之地。”抚徵拨开敖心的手,面色逐渐平静下来,“我的族人牺牲了他们的命换我活了下来,我的命不是我自己的,还代表了他们。”
因为肩上扛得太多,唯一的任性就是在乐城偷欢的短短时日,可即使是这样的日子也不是长久的。抚徵心里自有一把称,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认识了龙七和秦无翳,才使她下了好大的决心留在这里,安安稳稳地过一段只属于他们的平静日子,只是没想到接二连三的事情会打破这好不容易得来的平静。
“老七已经找到了你,以我对他的了解,不论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他都一定会义无反顾的跟着你。即使前面是悬崖沟壑,他也不会撇下你一人回头。”敖心忽然软下了语气,像是商量,更像是乞求。
虽然让一个背负血海深仇的人如此轻易的放下仇恨,这简直是难如登天的事情,可站在敖战姐姐的立场上,东海的立场上,她都决不能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亲弟弟乃至于整个东海都一起陷入万劫不复。
她是心疼小小年纪就遭逢大难的抚徵,也同情华胥的遭遇,可理智告诉她,同情和现实是完完全全的两件事情。
换言之,凡是会威胁到东海的事情,她都绝对不会坐视不理。
抚徵听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但自己的想法也是格外的坚定,既然谈不拢,那索性就不要谈好了。
她深深吸了口气,默默退后两步,仰起头,警惕的望着对面的敖心:“我决定的事情,同样不会有任何事情能够阻止得了我。”
“如果天要阻你呢?”
“那我就破了这天,将这天下搅得不得安宁。”抚徵一字一字说得咬牙切齿,几乎是发了狠,不留一点余地。
敖心盯着她,明明白白从她的眼底看见了强烈的恨,但忽然又觉得十分好笑:“当年只派了天兵下界,华胥就被打得溃不成军,以至于要打破女娲石来保存最后一点实力。而你不过才三百来岁,修为浅薄,又如何能够跟上天斗狠?”
敖心叹了口气,又劝她:“别傻了,若是白帝白后在天有灵,必不会希望你再将自己的命给搭进去。”
抚徵与她已经无话可说,她大概知道敖心接下来会说些什么,无非是劝她不要以卵击石,再不然就是威胁她,要将她的身份上告天族。即使是这样抚徵也不会打消原本的念头,这样躲躲藏藏的日子她早就已经过够了。
两人终是闹了个不欢而散,抚徵回到天留客,前脚刚进门,后脚阿陌就急急匆匆地从外面跑进来,因跑得太快一时没刹住脚,还险些跟她撞上。
抚徵伸手将她一扶:“你慌慌张张的做什么?”
阿陌累得气喘吁吁,秦无翳眼尖赶紧倒了杯水递过来,看着她仰头咕隆咕隆喝了,才问:“怎么样?”
阿陌撑着厚实的梨木桌喘着气,喉咙干干涩涩的疼,一时说不出话,只摆了摆手。
抚徵看了眼他们,实在不知道他们在打什么哑迷:“发生什么事了吗?”
直觉告诉她,恐怕不是什么好事。
秦无翳却看懂了阿陌的手势,一张脸顿时垮拉下来,好半天才缓过来劲:“林苏死了。”
他这样说着,又见抚徵一脸的震惊不可置信,又补上一句:“自杀的。”
抚徵心里早就已经有了这个预感,可还是有些接受不了。
阿陌已经缓过了劲儿,便把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敖战说林苏可能会想不开,让我一早就去客栈守着,我已经火急火燎地赶过去了,可还是晚了一步。林苏自杀了,他没有吃鲤素留下的内丹,也拔掉了四公主种在他臂弯上的龙鳞,魂魄一下就散了,我赶过去的时候只来得及收回他散掉的最后一魄,其他的,已经不知道去了何处。”
阿陌说着将一个瓷白的玉瓶并两个盒子放在桌上。
玉瓶里有缕绿光闪烁,时隐时现,即使被法术封在了瓶子里,没有多久一样也会散掉。秦无翳打开另外两个盒子,分别装着鲤素的内丹和敖心的龙鳞。
都说凡人懦弱,一到生死关头只会迫不及待地想要自我保命,而偏偏这个林苏却是个例外。生路不走,偏选死路!
“是我们低估了林苏对鲤素的情,我应该早点过去的,至少还能留他一命。”阿陌有些自责,明明早晨的时候她就有这个预感,可偏偏却没有行动,以至于走到这一步。
抚徵安慰般拍了拍她的肩头:“他打定了主意不想活,就算你去寸步不离的守着,他也会找到机会寻短见。”
三魂七魄不全真的太容易丧命了,林苏全靠敖心给的龙鳞续命,龙鳞被拔掉,躯壳困不住魂魄,剩下的魂魄顷刻就会离体而出,魂魄离体,林苏当即就会死。
饶是知道林苏或许早就已经存了生不同寝,死亦同穴的心,几人心里还是闷闷的不太好受。
这时敖战从后院出来,想是听到了他们的对话,又见几人同是伤感,便忍不住出声安抚:“或许死亡对林苏来说其实并不是什么坏事,反倒是个解脱。”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