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徵闻言怔了怔,片刻才明白过来她的意思。
也是到了此时她才知道,原来一开始敖战就知道了她的身份,可是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竟这样沉得住气,凭着她因为隐瞒身份而胡言乱语,他却一字都没有透露过。
敖心说敖战“傻”,可不就是傻么!
华胥被灭族,仅剩了她们三人逃了出来。如今珝莀不知去向,大祭司还在养伤,她又为了逃避编造了谎言躲在了这一方小小的城里,他却没有走,毅然决然的跟随她留下来。
是啊,一开始的时候他对她可是爱睬不睬,后来就变得事事都依着她,她说什么他都说好,从来不曾反对过她的任何一个决定,无论对还是错,几乎都是盲从。她早就应该发现的,竟然一直忽略了。
脑中像是平地炸了一声雷,将她震得伤痕累累,体无完肤。大脑一时一片空白,竟然忘记了原本应该要说些什么。
敖心不理会她的愣神,又自顾自的说道:“别看老七温润如玉像个君子,可一旦认定了事情就不会改变。当初你们俩从未见过彼此,他都能为了一个名存实亡的婚约离开东海,冒着被天族追责的风险四处寻找你的踪迹,如今他知道你的身份,只怕更不会轻易的随我离开了。”
抚徵抬起头,泪珠子还在眼眶里打着转,恍然明白过来敖心这话的意思,慌忙解释:“你是不是误会了,我跟龙七只是朋友之谊。只是这一路来经历了太多,又几经生死,所以交情会深厚了些,但并不是你想的那样。”
敖心却摇头:“我自己的弟弟,我比任何人都了解他,他小的时候就是这个脾气,几百年了是一点都没有变。他从来不争什么,从来不抢什么,很少有什么特别在意的事情和人,但我看得出来,你在他的心里是特别不一样的。”
敖心说得笃定,抚徵忽然就动摇了,又突然想起这些日子以来的经历,从最初的爱搭不理,到后来的风雨同舟,甚至是以命相护……如此种种都在不经意间深深烙印进了心里,抚徵忽然怅然,没来由的慌了神。
敖心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观她神色便洞悉了三四:“老七喜欢你,不仅仅是因为你们幼时定下的婚约,而是你这个人。我就想知道你心里是怎么想的,你心里有老七吗?”
敖心打开天窗说亮话,也不与她打什么哑迷,明日她便要动身回东海了,今夜必须要知道一个结果。
抚徵垂下眼睑,神色淡漠:“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哦?因为你的身份么?”敖心一言戳中要害,“如果是因为你的身份,虽然棘手了些,但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办法。只要你愿意放下仇恨,又能答应好好的跟老七过日子,你的身份不成问题,我们东海自有法子解决。”
“在你看来,血海深仇,刻骨之恨,都能轻描淡写的一笔勾销?”抚徵心头哀恸,眼泪又抑制不住落下来。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见到过至亲的人死在自己面前的绝望,没有眼睁睁见到你的族人一个个的惨死在你的面前。他们为了保护家园,为了保护你,一个个扑上来,又一个个的接着倒下,鲜血蜿蜒流了一地,你踩的每一寸土地都是他们的鲜血染就,你踢到的每一块石头,都有可能是他们的尸骨。”
憋在心里快三百年的话今晚一朝说出口,那些曾经的绝望、愤恨、不甘、伤心都化作潮水一波波的涌上来,不曾退却,只会压抑在心里越来越沉重,直到将人压垮,抽走最后一口气,吸干最后一滴血。
深埋心底的恨一朝发泄出来,就好比好不容易结痂的伤口又再一次被利刃捅进去,尤觉得不过瘾,还狠狠地在伤口里搅动,直到痛不欲生,连呼吸都觉得艰难痛楚。
抚徵哭得泪水抑制不住,夜色下,那双凝了泪的眸子越发的明亮,却不似幼时的单纯干净,那里头聚了恨,深沉浓重,久聚不散。
敖心知道她会装,可伪装的面具一旦被无情地扯下,她险些忘了她不过也才是个小姑娘。按着华胥的年纪来算,三百岁,才不过刚刚成年而已。
夜风一吹,面庞上的泪痕干涸,紧接着又有热意凝聚的泪水沿着原有的痕迹落下来,抚徵吸了吸鼻子,好像那些血腥痛苦的场面又重新浮现在眼前,任她如何不愿去看都挥散不去。
一通发泄后,抚徵压抑在心底的沉闷散了大半,她抬手抹去眼泪:“华胥蒙受不白之冤,那么多无辜的子民都死在了一场阴谋里,那本该极乐的地方,却一夕变成了一座冷冷冰冰的石城。”
敖心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抚徵却不理会她,转身面朝冰封的溪流深深吸了一口气,眸色深深:“我至今都记得我二哥打碎女娲石时候的无奈,他是有多拼了命的想要保住那座城,可无论他怎么做都于事无补,只能眼睁睁看着族人一个又一个的倒下。他让珝莀和大祭司带着我逃出来,他嘱咐我要好好活着,告诉我不必报仇,要我安安稳稳的过一生,可我又怎么能真的忘记这血海深仇呢?”
“阿徴……”敖心轻轻一唤。
抚徵忽然转过身来:“你说,要是当初遭此大难的不是华胥而是东海,当你所有的亲人都死光了,就剩你一个人苟且偷生,你能踩着亲人族人的尸骨走平坦的大道,站在制高点看着由他们的鲜血汇聚的河流过那奢求的安稳生活吗?我做不到!”
“那你想怎么样?”
“我要报仇。”
抚徵忽然镇定下来,抬手揩去眼角落下的一滴泪,眸中光芒敛尽,唯有坚定的恨意在灼灼发光。明明是那样娇小的姑娘,此刻却像是一只蓄势待发的猛兽,只待瞅准机会一口咬中仇人的脖颈,将他体内流淌的血液吸干,躯体蚕食殆尽。
敖心也跟着一愣,确然被她的模样吓了一跳,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抬起手想要安抚她,手却还未落到肩头便被抚徵侧身避过,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一时颇有些尴尬。
“你不必觉得可怜我,这毕竟是我自己的事情,仇也是我的,恨也是我的。不管结局怎么样,但既然我已经选择了这条路,那么我就会一直坚定的走下去,直到我流干最后一滴血,吐出最后一口气。”抚徵这样说着,侧脸看着敖心,“我不怕你将此事泄露,大不了就是天族派人下来剿灭我这个所谓的‘华胥遗孤’。哪怕如此,我都会拼死一战,绝不束手待毙。”
“我知道。”敖心恢复神思,努力使自己更加平静下来,“不能感同身受,但我能理解。放心,我不会将此事告知除外的第四个人,只要你不愿意,就是父王母后我也不会说。”
抚徵颇有些震惊,似是没想到她竟这样好说话。
敖心垂下头,片刻后抬起来,一直凝在脸上的冷静沉着顿时有些土崩瓦解:“不管怎么样,就以东海与华胥的交情,在你们出了那样的事情之后我们选择了明哲保身,就算有再多正当的理由,都不足以弥补我们对你的亏欠。”
抚徵不语,敖心默了默,又继续说:“我能想象得到三百年前你死里逃生之后,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来东海之滨寻求我们的帮助,可我们不但将你们拒之门外,还出手伤了你们的大祭司,这件事不论怎样算都是我们理亏。父王不在,我也该替他向你说一声对不起。”
“对不起!”
敖心道了歉,即使不是东海龙王亲自开的口,抚徵也算得了安慰。
强硬的态度忽然就软了下来,抚徵深深吸了口气,将青龙印从流云锦里取了出来,双手递到敖心面前:“东海的东西,是该物归原主。”
敖心盯着那青龙印看,伸了手要接,伸了一半却又僵在半空:“我知道四方印可以解除天君设在华胥外的结界,可太子长琴曾断琴筑结界,他那把琴可非寻常神器,你打算如何解?”
抚徵手未收回,并不打算实话实说:“我自有办法。”
敖心指尖动了动,片刻才摸到青龙印,怔了怔才握在手中:“华胥的封印真的能解吗?解除封印之后,华胥能恢复到最初的光景吗?”
她其实更想问,当所有的结界都解除了之后,那些还没有死在天兵手下却被封印在了石像里的人真的能活过来吗?倘若不能,那抚徵现在做的这一切岂不是徒劳?
“这是我自己的事情,就算一切都是徒劳我也不在乎。”抚徵长长舒了口气,“反正我这条命都是他们换来的,作为他们的公主也好,我二哥的妹妹也好,既不能换他们生,与他们同死也是好的。”
她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正因为预料到往后的结局,所以才想在一切倾覆时留下点美好的东西。龙七和秦无翳,就是她人生最美好的回忆!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