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徵的心乱了,原本拟定的东西像在一夕之间猝然崩塌,她渐渐吃不准最初的抉择究竟是对是错,如果错了,现在挽回还来得及吗?
夜风丝丝凉凉吹在身上,却无法将她急躁的性子抚得平静一些。
被火凤灼伤的手臂此刻才传来阵阵的疼,被敖战用不知什么药膏涂在上面倒是清爽了许多,也连带着恢复了几丝清明。
她看着敖战,吃吃道:“山洞里发生的事情,还有镇元弓的封印,难道你一点也没有奇怪吗?秦无翳一个凡人,他怎么能解开神器的封印?镇元弓见人就伤,为何独独就不伤他,还保护他,难道你一点也不觉得可疑?”
或许阿陌的猜测并不是错的,眼下看来,秦无翳身上有没有天印已经不重要了,重重迹象表明,这个小道士或许并不是普通的凡人,而真的是天神的转世。
可又是谁的转世?
抚徵心里忽地揪痛,她不敢深想,也无法想象当表面的遮挡被掀开,露出底下白骨森森的真相来,那又真的是她想要知道的真相么?
“阿徴。”敖战忽然握住她的手,顿时有些心疼,“别去想那些,别让仇恨蒙蔽了你的双眼。你要睁大眼睛看清楚,那是秦无翳,是跟我们在一起朝夕相处那么多日子的朋友,他不是别人,他就是他自己。”
抚徵神情恍惚,忽闻此言,顿时反应过来什么,默默将手抽回:“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
不然为什么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他怎么知道她身负仇恨?敖战那么聪明,他们又朝夕相处那么多日子难免不会露出什么破绽,敖战是不是已经发现了她的身份?
两人四目相对,敖战轻叹一声,垂头替抚徵将手臂上的伤口包上:“我们之所以选择留在这里,不就是为了图一自在逍遥么,如今房子有了,也不缺生活来源,为什么不放下以前的一切,现在就好好的做自己?”
“我真的想过什么都不管,什么都不顾,就留在乐城好好的生活,即便这样的日子不能尽头,我也想等到那个傻小子老死之后,再回到原来的正轨上做我该做的事。”抚徵眼含珠泪,凄然一笑,“可我想的是秦无翳只是一个傻小道士,从来就没有想过他会跟天族扯上关系。”
若只是一个寻常天族也就罢了,可若……若是与太子长琴有关,那可是与华胥有着不可磨灭的深仇大恨,就这样,他们还如何能够相安无事的共处下去。
“仅凭着你探了他灵台,这根本就说明不了什么。”
“怎么说明不了什么,青鸾火凤,还有镇元弓,哪一样不是跟炎帝有关系。”抚徵激动起来,“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秦无翳竟然会跟……”
“阿徴!”敖战加重语气唤了她一声,抿着唇,再次握住了她的手,“别想太多,不管秦无翳的前世究竟是人还是仙,你只需要记住这一世他就是秦无翳,这就可以了。”
抚徵愣在原地,一滴清泪顺着面庞悄然滑落。
敖战心疼她,很想劝她放弃复仇,可转念又一想,灭族之恨不共戴天,若是易地而处,今日换了他是如此境遇,被灭族的是东海,这份恨又岂是说忘却就忘却,说放下就放下的。
镇元弓的事情出来他也曾怀疑过秦无翳的身份,可即便确认了又当如何,难道前世的债让今世无辜的人来偿?
他知道珝莀除了要寻齐四方印外更加重要的是找到太子长琴的转世,如若让她知道秦无翳很有可能就是今世的太子长琴,那么她必然不会放弃手刃仇人,摄取秦无翳元神的机会。
作为朋友,他不愿眼睁睁看着秦无翳死去,更不愿看着抚徵被仇恨所迷,手上沾满鲜血,做出让自己后悔的事情来。
这一次,他不知该如何宽慰,只能轻轻将抚徵揽入怀中,给予他最大的宽慰。
抚徵心防卸下,扑进敖战怀中放声痛哭出来:“我好怕,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我讨厌天族,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伤害秦无翳,我只是希望能在不好的结果前拥有一个值得怀念的过程,当真就那么难吗?”
就几十年,漫长的人生中,难道连短短几十年的时间都不肯留给她吗?
敖战轻抚着她的背,叹了一声又一声:“我知道一时想要放下不容易,可是既然选择留下,就暂时抛开一切,别去管仇恨,管他秦无翳究竟是人是仙还是妖,你只要记住他眼下就是真真切切的秦无翳,是跟我们一起去过流波山,救过琅琊城,合力对抗赤眼猪妖的秦无翳。”
他轻轻推开抚徵,握住她的双肩轻声道:“对了,他还舍命救过你,在那个深洞里,如果不是他拼命抓住镇元弓,你只怕凶多吉少。”
他口述着往事,试图让抚徵忆起彼此之间曾经发生过的事情。不管是不打不相识也好,是携手齐心退水也好,还是后来遇见危险生死不离,不管哪一桩哪一件都远远胜过那些压抑在心头的仇恨。
太多的往事片段一一在抚徵脑海里重现,忆起的都是一路走来的欢声笑语,至于那个与华胥有着血海深仇的太子长琴,却好像完完全全变成了另一个人。
或许,那本就是另一个人,另一个,与秦无翳毫不相干的人。
最初深埋的仇恨渐渐有所动摇,抚徵阖眼调息,将那些突然窜出来险些占据了理智的恨意慢慢压下。
敖战抬手拭去她脸上未干的泪痕:“别想太多,回去好好睡一觉,一觉睡醒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他揽着抚徵的肩将她扶起来,并肩往大堂走去。
上了楼,敖战送了抚徵到她房间,临转身前仍不忘叮嘱:“记住别想太多了,好好睡上一觉,明早醒来,就什么都过去了。”
抚徵点点头。
“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敖战说完转身,却听身后她叫了一声自己的名字,回过头来,抚徵已扑过来将他抱住。
敖战愣在原地,抬起的手无处安放,耳根霎时红了起来。
抚徵很快松开了他,朝他微微一笑:“早点休息!还有,谢谢你。”
抚徵卸下了心防,顿时只觉周身都轻松不少,道了谢,转身进了房间。敖战呆在原地片许,低头笑了笑,也折身回了自己房间。
翌日清晨,大家竟难得同时起床,在廊上打了个照面。
“早啊!”阿陌抻了抻腰,率先打了个招呼。
敖战长身而立站在原地,颔首算是回应。
秦无翳还系着腰封,草草回应了一句,又见廊上只有三人,指了指旁边的门扉:“还没起床吗?”
“左右今日也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就让她多睡睡也无妨。”敖战接过话,半句不提昨晚的事情。
秦无翳一觉睡到大天亮,也不知道是那熹合香起了作用,还是白天太累了,一睡着便什么都不知道了,不过今早起来倒是通身舒畅。
“敖战,你那有没有熹合香?”秦无翳碰了碰敖战的手臂。
敖战蹙眉,心觉有异,仍不动声色:“你要熹合香做什么?”
秦无翳望了眼阿陌,又看了眼旁边紧闭的门扉,凑近敖战,刻意压低了声音道:“昨晚阿徵给我送来了熹合香,说是可以祛湿助眠的,我用着还挺好,但是一觉醒来枕边的熹合香就不见了踪影。我找遍了房间都没有找到,我怕阿徵知道了会不高兴,你那有没有,先给我应应急。”
敖战抿着唇,心里不禁泛起了嘀咕:果然还是抚徵最了解他,用来探他灵台的东西,竟被他当成了宝。
心里虽如斯想着,面上却分毫不显:“本就是只能用一次的东西,不见就不见了。”
“可是阿徵万一……”
“放心,她不会生气。”敖战一句话,仿若给秦无翳吃了一粒定心丸,当下也就放了心。
阿陌站在对面,双手抱胸看着他俩嘀嘀咕咕,但耳力甚佳的她却早将那些话一字不漏的听了进去,知晓了里头的关窍,但碍着敖战却没说出来。
想了想,反倒说起了另外一件事:“昨儿半夜睡得迷迷糊糊的,不知是谁在院子里头说话,说了好一会儿,平白扰人清梦。”
她拿眼去觑敖战脸色,见他不似动怒,愈发笑得暧昧起来。
“不是我,我昨晚睡得很熟,一直到现在才醒过来。”秦无翳思量着将自己排除,抬眼去看敖战,明白什么又去看旁边抚徵的房间,脸色顿时奇怪起来。
阿陌偏似瞧不懂二人脸色似的,越发添油加醋起来:“难怪有人这会儿都没有醒,看来是半夜谈心久了,难怪困呢!”
话到此处已隐有刻意之嫌,敖战警示的目光投向阿陌,阿陌吐了吐舌头偏过头,反正该说的都说了,剩下的就由得那傻道士去猜吧。
“你们怎么都站在楼上,还不赶紧下来吃早饭。”
楼下传来抚徵的声音,三人均感意外。探头像楼下看,只见抚徵端着两碟立于楼下,正喊着他们下去。
阿陌蹦蹦跳跳率先下了楼,扑到桌上去,指着一桌子的早饭顿感惊讶:“这些……都是你做的?”
抚徵将熬好的粥端上来,得意的点头,分别舀上几碗,递到他们面前:“快点尝尝我的手艺。”
阿陌最是捧场,舀了一口粥送进嘴里,抿了抿:“有点淡,是不忘了放盐了。”
抚徵搔搔头:“粥里需要放盐吗?”
“不用放也可以,正好我早晨想喝点清淡的。”敖战说着便尝了口粥。
抚徵顿时一笑,又夹了一个刚出屉的包子给阿陌尝。
阿陌夹起包子翻来覆去一看,还没尝已经皱了眉:“都糊了。”
“是么,我看看。”抚徵又重新夹起一个包子看,果然是糊了,一拍桌子,“完了,肯定是我光顾着熬粥了,都没有注意。算了算了,别吃了,都糊了。”
秦无翳见她要收走,忙抢过来护在面前,抓起一个就塞进嘴里:“我、我就喜欢吃糊的,糊的好吃。”
抚徵噗嗤一笑,挨着阿陌坐了下来:“我第一次做饭,肯定做得不好,不过以后我会尝试着去学,今天这顿,你们就先担待担待,勉强下口啦。”
“我没听错吧,你以后要自己做饭?”阿陌顿时震惊,另外两人也同是惊讶莫名。
“不是天天做哦,只是我会学,偶尔做做也无妨。”抚徵纠正她的话。
不过从小到大她就没下过厨房,做了这个决定也是费了好大力气才下定决心的。
阿陌却只听得她说要做饭的话,脸色的表情几多变化,还是不太相信:“难得难得,不过是什么让你改变主意了。”
抚徵顿了顿,抬眼看向秦无翳,放松一笑:“同住一屋檐下就是一家人,本来就该福祸与共,家务也要共同承担。”
她端起白粥:“以粥代酒,敬我们以后的日子顺风顺水,彼此之间没有嫌隙,像一家人。”
秦无翳也端起碗,乐呵呵笑道:“像一家人。”
敖战也附和。
阿陌扫一眼他们,状似漫不经心地端起碗,当碗碗碰撞,却激动一笑:“像一家人!”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