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后,华胥已经彻底步上了正轨,民风淳朴,安然自得。
珝莀作为继任大祭司,除了分内应尽的职务外,更要兼任王上的职务,以及今日还有一件更加重要的事——公主的葬礼。
一年前的今天,是华胥与九重天大战的日子,今日,却是公主的死忌。
公主的棺椁于一月前已经做好,当时所有百姓皆反对,将此事视为不吉,是珝莀力排众议支持公主。而在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真相之下,唯有她一人清楚所有事情的原尾。
当年要天族退兵的条件,是华胥必须想办法将召唤出来的神魂尽数退去,并且毁了“天魔引”。第二件事抚徵照做了,可退去神魂谈何容易?无奈之下,只得献祭了自己元神,以永不轮回作为代价将所有神魂尽数压在地底不见天日。
本该即刻死去,是最终求得女娲恩典多活了一年。这一年,她穷尽心血让华胥重新走上正轨,让所有百姓回到以往繁华安宁的日子。
这个傻丫头,以为自己把所有的苦痛都压在心里不对外人倾述,就当真能够一个人扛下所有了?
真是个傻子!
珝莀站在棺椁前,里头安静躺着的是她这一年在心底骂了无数回傻子的人,平时还能跟她吵架斗嘴,这会却安静的躺在这里,再也不会醒来和她对骂了。
“大祭司。”
有侍卫进来通禀。
珝莀忙侧头擦去眼角的泪,转过身来,脸上已经一派平静:“何事?”
“是有关公主的丧仪。”
珝莀侧目望了眼棺椁,平静祥和的脸好像睡着了一般,心不禁又揪着一痛,半晌才道:“公主生前交待不许大操大办,但公主丧仪仍不能简陋。传我命令下去,举国缟素,为公主守灵三日,三日后,入葬女娲陵。”
侍卫一揖:“是,属下领命。”
珝莀走上前,对着侍卫吩咐:“我要出去一趟,守好宫殿,没我的吩咐,任何人不准踏入宫殿惊扰公主安宁。”
侍卫领旨退下,珝莀最后望了一眼棺椁,随后将棺盖合上,一转身,已化作青烟袅袅消散。
大战后的没多久,太子长琴的元神已经在东海重塑,不过醒来后的太子长琴与从前判若两人,弃了瑶山,离了仙道,以秦无翳的身份离开东海后不知所踪。
然传太子长琴消失的那一日,华胥西侧的小山坡上却多了一个执着守护的年轻人。造了个茅草屋,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的生活,闲来无事也只会望着那一座城发怔。
珝莀先前来过一次,还是应了抚徵的拜托来劝他离开,可那时他不为所动,转眼已是一年过。
秦无翳照常从山上砍柴回来,临近门时,却在院中看见了一身大祭司服饰的珝莀,不由愣了愣。
珝莀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看着衣着简朴,宛若一个寻常凡人的秦无翳,却丝毫没有任何意外。
秦无翳将砍来的柴放下,抹了把额头上的汗,倒了杯水润了润喉咙后,方才开口:“又是来劝我离开的?”
珝莀不语。
“别费心思了,我是不会走的。”秦无翳一屁股坐在长凳上,“我说过会守着她,就一定会守着她。就算她出不来,我也进不去,那也没有关系,我自在这里住着,不碍着任何人。”
珝莀立在院中,听着他一顿牢骚,好一会儿才道:“今日我不是来劝你,我是来给你一个机会,带你进去看她的。”
秦无翳惊异,转眼想到那个与九重天定下的约定,苦笑着摇摇头:“别唬我了。”
珝莀迈步走来:“我不是唬你,如果你想要见她,这次我可以帮你。因为,这将是你最后一次见到她了。”
秦无翳心神一凛,顿时只觉背后一凉,蹭地站了起来,双眼里满是惊恐:“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珝莀本就没打算瞒着他,今日就是来告诉他真相,故而将事情发展的所有经过一一告诉。未等听完,他已发了疯似的朝着那座城而去。
华胥外头设有结界,非本族中人不可进。
珝莀替他藏好了身形,带着他悄悄入了城,又遣退了殿外守着的侍卫,领着他进了停放抚徵棺椁的宫殿。
秦无翳一见棺椁,呼吸顿时一窒,当见到棺椁中躺着的人时,几乎没当场晕死过去。
珝莀从偏殿取来一个盒子,放在他面前:“当初东海四公主来找阿徵,我骗了阿徵,说龙王为敖战寻了一门亲事,不日就要成婚。可事实上,是因为两军开战之时,敖战毅然决然选择了华胥,使得天兵死伤无数,天君要降罪东海,而敖战为了不连累东海,选择了一人承受。”
珝莀顿了顿:“据说那一日九重天派了天兵到东海,亲眼看着敖战自抽龙筋,拔龙鳞,毁内丹,一朝神魂俱损才肯罢休。临剩最后一口气时,他还嘱咐东海所有人不许将这件事传到阿徵的耳中,是四公主心疼弟弟,不忍他的付出无人知晓,所以带来了敖战亲手拔下的三片心头龙鳞。”
秦无翳颤微微打开盒子,里面果然只有三片龙鳞,顿时身体一软,歪倒在地。
珝莀又道:“那时候阿徵的身体很不好,我不希望她因为这些事情而伤心,所以编造了一个谎言,好让她以为所有人都已经有了十分圆满的结局,一年后,也能安心的离去。”
秦无翳歪坐在棺椁旁,怀中紧紧抱着那个盒子不松,眼中的神色已经寸寸黯下,喃喃道:“那现在为什么又要告诉我?”
珝莀深吸了口气,道:“阿徵临闭眼前,口里念的还是你们,说在外的三百年,远不及在乐城与你们在一起的那三年。我想着,若生时不能尽如人意,死后,我也希望她能照着她自己的意思来。”
“秦无翳,你带阿徵走吧,去你想去的地方,那或许,也是她想去的地方。”珝莀说着,已经转了身,留了最后的空间给他们。
三日后,抚徵的棺椁下葬,对着莫名轻了许多的棺椁,抬棺的侍卫面面相觑均是疑惑,却无人提出,最终抬着公主的棺椁进了女娲陵。
七日后,珝莀正式坐上了华胥王上的宝座,抚养了当年因战乱而损失双亲的幼子,以继任大祭司的身份带在身边悉心教导。
这日,不过十来岁的女孩子不知从哪里寻了个脏兮兮还带着泥土的盒子进来,捧着到珝莀的面前问:“师父,师父,我在瑶华宫的后院里挖出了这个,可是我怎么也打不开,师父能将它打开吗?”
珝莀放下御批的朱笔,瞧了眼脏兮兮的盒子,并没有第一时间接过,而是问:“是从后院哪里挖出来的?”
女孩犹豫道:“是那棵枯死的流桑树下面挖出来的。”
珝莀身子一怔,愣了好久,直到女孩连连叫她数声,她才反应过来。
珝莀抚着女孩的头,柔声道:“好双儿,把这个盒子给师父,你去其他地方玩耍好不好呀?”
双儿想了想,应了。放下盒子后,蹦蹦跳跳地出了宫殿,自顾玩去了。
盒子已经有些年头,被泥土覆盖着,上头的许多花纹瞧得并不太真切。珝莀取了帕子大致擦了干净,手指轻点在那把银锁上,银锁应声而开。
她打开盒子,里头是四个卷起来的小纸条,隐约可见上头的紫荆花图案……
华胥有传言,亲手种下流桑树,浇灌,养护,待长得参天一般时,用紫荆花纸笺写上,埋在流桑树下,来日愿望即刻达成。
她心思清明,顿时明白了这是当初抚徵他们写下的愿望,犹豫半晌,还是一一打开。
第一张是阿陌写的,纸笺上书:跟主人一起,永永远远都不分开。
珝莀看了一笑,既笑阿陌小孩子般的性格,又替她开心。如今,她可不就是和她的主人永远在一起了么。
再取一张,是抚徵的纸笺:愿华胥度过大劫,百姓安居乐业,再无战乱。
珝莀眼眶一红,又紧接着看了余下的两条。
敖战:惟愿阿徵心愿达成。
秦无翳:希望我们三个能永远在一起,生死不相离。
重重心事浮上心头,珝莀心坠千斤事,起身走到窗户前,伸手推开。
有风从大开的窗户吹进来,桌上的几张纸条一疏忽间化成了齑粉,再被风一吹,已经不留痕迹。
她从旁瞧着,再回转头望着远方出了神,她想,某一个地方或许会出现这样一个人:只身一人无长物,却带着一副棺椁,一个盒子……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