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迅速从二楼窗口跳下,摔倒在雨棚上,也不敢耽搁,爬起来就火速逃命。
乐城傍山而建,有山有水,一条河流贯通了整座城。
三人沿着街面一直跑,不知跑了多久,已经累得气喘吁吁,才终于在一座拱桥上停了下来。
秦无翳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抱着廊柱滑坐到地上:“不行了,我跑、跑不动了。”
抚徵也摆摆手,上气不接下气:“我也不跑了,再跑,我就要累死了。”
来往经过的行人均好奇的投来目光,但也不甚在意,很快又匆匆走过。
冷风拂面,吹淡了脸上的热潮,抚徵倚着桥栏深深吸了几口清气,才觉着肺里那股急躁被稍稍压下,只是喉咙干涩得有些难受,要是再来一碗清水那可真是太好了。
只是可惜,别说水了,就是他们逛了一天,花了整整一袋子明珠才买来的东西,那是一样都没有带走,全在急于逃命的时候给落下了,这下可是全泡汤了。
早晨坑了一次卞城王,害得他挨了一顿打,原来报应来得竟是如此之快,不仅一下午的战利品没了,还跟人打了一架,甚至被追了一路。这下好了,东西没了,钱也没了,还差点儿连人都给搭进去了。
冷静下来,抚徵这才有时间将所有的事情重头理了一遍,像是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惊道:“我们是不是被人给耍了?”
秦无翳张大了口,还累得、喘得不行。
敖战暗暗调整着呼吸,听她如此一说,略一思量,便大概猜到了一些:“你是说,鬼王?”
抚徵重重点头:“不是他还能有谁!”
令死人还阳,将乐城重新打造成最初时候的模样,仿佛赤眼猪妖提炼尸王,屠尽全城百姓的事情从未发生过,可是却偏偏给他们下了禁咒。
不能使用法术!
将他们三人都困在此处,还言明不能使用法术,帝江究竟是要做些什么。
抚徵绞尽脑汁都想不出帝江的用意,可是除了这一条,他们似乎也并没有遇到其他的阻碍,难道是她说自己想做一回凡人,他便真的成全她,让她真真正正的做一回凡人?
抚徵扶额恼恨,真是没见过这样较真的人。哦不,是较真的鬼!
“其实卞城王早有提醒,是我们自己不听,怨不得旁人。”对于不能使用法术一事,敖战倒是浑不在意。
只是有一事始终压在心里,久久不能释怀。
抚徵见他面色有异,遂问:“你在想什么?”
敖战道:“今日之事,确是我们做错了。”
抚徵抿抿唇,不愿说话。秦无翳也一瞬心领神会,索性乖乖闭上嘴,只字不言。
彼此一时不语,气氛倒是有些许奇怪。
秋风吹过,平静的水面泛起层层涟漪,清波荡漾,缓缓朝四周漾开。
待休息够了,抚徵直起身板,探头映着水面捋了捋微微有些凌乱的发髻:“行了,不就是因为没有付银子,觉着吃了个霸王餐,你心里过意不去么,那可真是完全不必了。”
“此话怎讲?”敖战困惑。
抚徵将发丝拢到耳后:“不说我们遗落在那里没有拿走的东西,刚刚逃跑的时候,我的玉佩掉了。那可是块通灵玉,比凡人那些破烂玩意儿可珍贵多了,别说一顿饭钱,我买下整个店都绰绰有余的。”
只可惜凡人不识货,就算是落在了他们的手上,多半也只会当成是一枚普通的玉佩,倒是可惜了那么好的通灵玉。
秦无翳这时候站起来,急恨道:“你有玉不拿出来,害我们差点儿被打一顿。”
抚徵低着头,垂下的手不断地绞着腰间的丝绦,片刻,才嗫喏道:“因为……那是我大哥送给我的。”
小时候大哥二哥都可疼她了,总是一有什么珍奇宝贝的物什就拿来送给她,以前寝宫里多得堆不下,只是后来匆匆逃走时,就只有随身佩戴的这一枚通灵玉留了下来。
可惜如今,她却连仅剩的最后一枚也保不住。
每次忆起前尘往事,那些美好的回忆都会变作利剑狠狠地扎向自己,以前有多欢乐,现在就有多痛苦。
她眼眶微红,险些坠下泪来。
秦无翳有些愧疚:“对……对不起。”
他记得她说过,她如今孑然一身,父母兄长都已经故去。这么说,那通灵玉是遗物!
秦无翳心底一沉,不知哪里来的冲动,转身就往回路走,敖战急忙拦住他:“你去哪儿?”
“去把通灵玉抢回来。”秦无翳挣开他的手。
“行了,不用去了。”抚徵深深吸了口气,硬生生将悬悬掉出的珠泪又给憋了回去,舒了口气,方觉心里畅快不少,“就你那样的,回去不是找死么。”
秦无翳张着口要辩驳,可是一想到那些五大三粗的大汉,壮大的胆子登时又削弱不少,可依旧不想放弃:“可那是你哥哥留给你的东西,是你的念想。”
敖战忽道:“你别去了,还是我去。”说着便当真要走。
抚徵急了,喊道:“回来。”
两人刚迈出的步子同时一顿,抚徵气呼呼的冲到前面,瞪着他们道:“你俩是不是傻啊,我们才刚从那个虎窝里面跑出来,怎么就那么想不开,还要再回去呢。”
“我们只是……”秦无翳刚开口,抚徵就亟亟打断,“别,动动你们的脑子好不好,我们现在没了法术,哪里就是他们那么多人的对手,回去无异于自寻死路。龙七的身手就算是再好,也双拳难敌四手吧,还回去做什么?”
“那你的通灵玉,不要了?”敖战看着她。
丢了大哥给的东西,相当于念想也没了,抚徵心里闷闷的疼,眼中的光顿时暗下。不过转念一想,父王母后和大哥虽然故去了,但她心里是有他们的,一块玉而已,即使丢了,也并不能带走她对大哥的思念。
此般想着,抚徵倒觉着心里好受了许多,摇摇头,坚定道:“不要了。”
秦无翳不信:“真的不要了?”
抚徵微一犹豫,还是果断的摇了摇头,明眸定定望着他们:“东西没了,思念还在,再重要的东西都是死的,可人是活着的,以后,我们三个可是要住在这里做一家人的,要是因为一件死物而搭进去了谁,这个家,不就散了么。”
秦无翳与敖战同时一怔,大抵是没有想到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大抵在此之前她说的想要做一回凡人,于他们听来不过只是一场突如其来的冲动,等到哪天冲动散了,理智回来了,她或许就不想再继续留在凡间了。
可刚刚她说那番话时又是那样的认真,似她这样鬼灵精怪的,实在难有这样认真的时候。
认真到,叫他们竟然都联想到了以后。
“好。”敖战应是,其实想想,就这样生活下去也是挺好的,做凡人,也未尝不可。
秦无翳更是喜不自胜,自己不过凡人短短数十载,撑死了也就活个近百岁,还以为这余生都将在孤独岁月中度过,乍然有了两个亲人,便是不要轮回也罢了。
“哎呀,好好的弄得这样的伤感起来,害得人家都要哭了。”抚徵抬手做模做样的拭泪,微风吹过眼角,悄悄抚干那一点余泪。
秦无翳搔了搔头,笑笑道:“我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要跟我做家人。”
原来有家人的滋味,是这样的美妙,又难以言喻。
抚徵垂下手,正欲说些什么,骤然想起秦无翳的身世似乎比她还要可怜。他自幼被抛弃,连亲生父母是谁都不知道,将自己捡回来的老道长还不待他长大就已经撒手人寰,这十几年来在污泥间摸爬滚打,靠替人驱邪抓鬼来维系生活,庸庸碌碌,连余生的追求都不知是什么。
她从来只道自己可怜,可若不是家逢变故,她也会是父王母后的掌上明珠,是哥哥们最娇宠的妹妹,是华胥人人爱戴的公主,比起从未拥有,曾经的她,实在是幸福太多。
而且,她并不是失去了所有,她还有二哥,她需要拼尽全力将自己的二哥以及华胥的子民,从那个冷冰冰的石封中解救出来。
她如今才知道,原来活着是这么的不容易,光是想要如何安稳的活下去,已经太难,太难了。
两个同样不幸的人聚在一起,不应该相互诉苦不幸,而是应该相互取暖,将接下来的日子更好的过下去才是。
至少抚徵是这样想的。
她莞尔:“不怕不怕,以后啊,我跟龙七都会是你的家人,我们会保护你的。”她踮起脚想要摸秦无翳的头,奈何他高过一头,就算踮起脚也于事无补。
秦无翳却机灵,见她摸不到,索性半蹲下身子。抚徵也会意,探手在他头顶上轻轻抚了抚,嫣然一笑,又去看敖战:“龙七你说对吗?”
“什么?”敖战险些没反应过来。
抚徵怒了努嘴,佯装生气:“我是说,你也会愿意留下来,我们都做秦无翳的家人,对吗?”
敖战含笑应是:“当然。”
把心底话都说完,抚徵骤然觉得畅快了不少,迎风而立,阖眼感受着微风轻抚脸颊,这种感觉,还是她来乐城以后第一次感受到。
原来有生命的乐城,是这个样子。
“只是可惜了那些东西,我可是抱了一整天呢。”秦无翳突然抱怨起来,有些愤愤难平。
抚徵回头一记爆栗敲在他头上:“不许再说之前的事。”
就当书页,翻篇即过。
秦无翳揉了揉吃痛的额头,委屈道:“知道了。”
敖战忍俊不禁,放眼已经渐渐暗下的天际,想了想,道:“既然出来了,不如看看晚上的乐城再回去,如何?”
抚徵、秦无翳异口同声:“好。”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