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江怔住,恍然间明白了什么。
地震不休,岩壁上的碎石不断纷纷扬扬而落,眼瞧着就要落在珝莀身上,头顶却凭空起了层结界,所有碎石尽数停在了半空。帝江心念一动,那些石块仿若人力推动,竟尽数砸在了他们身后不远的竹林中。
轰烈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珝莀手下动作一顿,迟疑着抬头,却只看见帝江冷冽的下颌,以及那双令人望不进去的墨瞳。
帝江未顾其他,手臂缓缓抬起,一团洇黑之气将四周包裹,驱使着将所有物体升至半空。他五指倏地收拢,空中的物事一一碎裂爆成齑粉,形成白雾将四周团团围住。
待得片刻后雾气尽数散去,眼前一览无遗,连那个洞口也紧跟着露了出来。
珝莀还惊在原地迟迟反应不过来,帝江却已收敛了灵力,冷峻的面上漾开轻轻浅浅的一抹笑:“还不去找她吗?”
珝莀回神,将所有的思绪放进腹中,起身朝那露出的洞口急奔而去。
帝江陪着她下了洞,循着那三个人残留的气息一路找寻过去,一路却未遇到什么阻拦,很快便找到了置有赤帝像的藏洞。
只是这里已经一片狼藉,随处可见激烈战斗过后留下的痕迹,残破的赤帝像,掉在地上的石弓,洞顶落下的碎石……以及倒在一处,不知生死的敖战与秦无翳。
珝莀扫视四周,却并未见到抚徵的影子,唯恐她被巨石压在底下,发了疯似的四下翻找,一颗心紧紧的悬在嗓子眼儿,不敢想象会见到什么不好的场面。
帝江缓缓踱进洞中,视线四下梭寻,直到目光停留在秦无翳与敖战二人的身上,眼眸微微眯了眯,唤道:“她好像在这里。”
珝莀亟亟扑过去,用力将秦无翳的身子扳开,这才发现他与敖战的臂弯下共同护着一条小白蛇。
珝莀一怔,颤抖着用手去探她的命门,探得还有一丝灵力尚存,骤然松下了一颗心,破涕为笑:“她还没死,她还有救。”
悬着的心总算稍稍有了些许安慰,没死就好,只要有一息尚存,她就一定能有办法将她治愈。
珝莀回头望向帝江,眼泪深深,头一次服下软来,轻声道:“求求你,帮我救救她。”
帝江心头一震,从未想过有一日也能见到她如此担心一个人,要不是那丫头奄奄一息,他当真就要以为,她真的是没有心的。
“好。”帝江应得爽快,走上前,将化为元身的抚徵小心地放进袖中,再看向地上躺着已经昏迷的两人,手一挥,也将他俩一并收进了袖中。
回小院的路上,帝江已经大致查看过敖战与秦无翳的伤势,看似伤得重,却也只是外伤,多半是两人在山洞坍塌时共同护着抚徵,所以一同承下了所有的重石砸身,才会昏迷过去。
敖战灵力耗损得很快,但本身底子不差,略微休息片刻就能慢慢复原。秦无翳心脉有被烈火灼伤的迹象,但却并无大碍,手掌也破了口子,被火燎得又红又肿,养起来需得费一番功夫。
他们多是外伤,帝江也没有过多在意,反倒是抚徵不仅灵力虚耗殆尽,心伤也十分严重,在洞里要不是敖战和秦无翳双双相护,那些石头砸下来也能轻易要了她的命。
想他堂堂一个鬼王,管辖的冥界自来都是收人魂魄,载人生死的,管死不管活的主儿竟也有一日担起了这救人的责任。要不是一路上珝莀苦苦央求,他怕真是要铁石心肠了。
罢了罢了,也就她说话才好使些。
抚徵已经变回了原形,灵力还在不断消散,帝江为保她性命,只好授了三百年灵力给她,才勉强让她维系出人身,可以自行将灵力锁在体内不至于流散。
帝江随即在她床头点了三盏长明灯,嘱珝莀好生照看,绝不可让长明灯熄灭,自己却转身回了冥界。等到帝江再回来时,手中却多了一株金色的佛陀彼岸。
初见到他手中金色的花蕊时,连珝莀也不小的吃惊了一回:“佛陀彼岸?这可是你们冥界的至宝,你竟肯舍得拿来救阿徵?”
帝江扬了扬手中的花蕊:“拿都拿来了,总不能是骗你的吧。”
珝莀眼眶微红,险些着又要不争气的落下泪来:“多谢。”
“你要谢我的又何止这一件。”
帝江笑笑,拿着佛陀彼岸去到床边。
佛陀彼岸长在冥界忘川河的尽头,一般人轻易到不了那里,即便到了,但想要从梼杌的手下取得佛陀彼岸却不是易事。且佛陀彼岸千万年才长成一株,还极易枯萎,这么多年来冥界生长成熟的便只有这一朵,据说能生死人肉白骨,消散的元神也能用其慢慢养回,故而一直都是冥界的至宝。
抚徵的伤势虽重,但只要有佛陀彼岸,就一定能化险为夷。
珝莀只是有些意外,他竟真的舍得用这样珍贵的佛陀彼岸去救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可是看着他将佛陀彼岸喂给抚徵,又渡了她三百年灵力,怕是做戏也做不得这样全面的,心头的疑虑才慢慢打消许多。
帝江将佛陀彼岸喂进抚徵的口中,转眼化作一团流光顺着喉咙往下,她周身金光熠熠,待得半晌金光散去,抚徵脸上才逐渐恢复了些许血色,气息也平稳了不少。
帝江舒了口气,起身,正面对上了珝莀,冲她安抚一笑:“放心,她不会有事的。”
珝莀喉咙哽咽,千万言语哽在喉间不知该从何开口,半晌才艰难道出“多谢”二字。
帝江原本求的也不是这“多谢”二字,舍了朵佛陀彼岸,却让他知道原来她并不是没有心的,只是封得太过严实。不过没关系,假以时日,他定能将这冰封的心慢慢融化。
“她身体还很虚弱,未免有不轨妖物企图摄取她的元神,我会在四周布下结界,你只需要看顾好长明灯,待得明日天亮,我一定还你一个活蹦乱跳的小师妹。”
珝莀紧悬的心因这话总算是彻底的放松下来,她长长呼出一口气,突然倍感轻松:“无论如何,你救了她就是我的恩人,大恩大德,来日必报。”
不管帝江出于什么目的肯用佛陀彼岸救抚徵,只要她能活下去,再没有比这事更令人值得开心的。她总算,也没有辜负王上的嘱托。
至于帝江……的确,她欠他的并不止这一件。三百年前师父为东海龙君重伤,她去药灵岛寻药,若不是碰巧他也在,还阴差阳错的自烛九阴手下救了她,她根本没命活到现在。
欠下的债,总有一日是要还清的。
泪水不可自抑地夺眶而出,珝莀头一回知道,原来累积太多的债长久累月的压下来,是真的会压垮人的。
帝江伸手替她拭去脸上的泪痕,这一次珝莀却没有避开,含泪的眼眶盈盈湿润,却只敢低头错开他投来的视线。
临了,帝江轻声一叹,寞寞将手收回袖中:“罢了,来日方长。”
“你放心,我欠你的,一定会还的。”珝莀抬头,说得郑重其事。
帝江心上似被狠狠扎上一针,这个磨人的小妖精,是真的不懂他的心意吗?
“我说过了,我对你是真心实意,是你自己不信。不过无妨,来日方长,你总会明白,我帝江说出的话绝不会言而无信。”
眼下抚徵虽然性命无虞,但始终还没有醒过来,只怕珝莀也没有那个心思同他谈论这个话题。
别看她刀子嘴豆腐心,口里声声说着无比嫌弃的话,可一旦抚徵出了事,她比任何人都要紧张担心,更别说开口求人的话。
他认识她三百年,可是一次都没见她服软过,哪怕当年在烛九阴手下九死一生,伤得遍体是伤,也只是皱了皱眉头,愣是一句求饶的话都没有说出口。如今肯为了一个白抚徵开口求他,这朵佛陀彼岸也不算白费。
抚徵未醒,纵然帝江已然说了她性命无碍,但珝莀没见她醒来总是彻底放不下心,此时也实在没那个心思再去谈论别的话题。
帝江见她兴致缺缺,那些话也不知道究竟听进去了几个字,也就不再继续,只道:“虽然要守她一晚,但若是困了,便寐一会儿,我会在门外替你守着。”
珝莀不言,已坐到了床榻边探抚徵额上温度,触及略有冰凉,便将被子轻轻地往上拉了一点,将她的两只手都放进被窝中,对帝江的话却是充耳不闻。
帝江轻叹一声,道了声:“你早些休息。”言罢,便拉上房门,转身出去了。
直到屋中响起房门咯吱关闭的声音,珝莀紧绷着的身体才松缓下来。她缓缓转头凝着那扇门扉,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何滋味。
她突然意识到,帝江似乎并不是她想象中那样对她只是一时兴起,她以为只要冷淡着他,一向高高在上,受人奉承惯了的鬼王总会有觉得无趣的那天,那样,即使不用她再尖酸刻薄,他也会避她不及,再不相见。
可是眼下……
珝莀回过头来,榻上的女孩子睡颜安静,明明清醒时是那样的不可理喻,偏偏睡着后,又是这样的惹人心疼。
也罢,一朵佛陀彼岸,换她一条性命,也是值了。 白姑娘又傲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