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敞的室内安静了一阵。
苏实真忽然打破僵局,将香烟掐熄。
“你想继续留在这里吗?我只是问问,没别的意思,”她轻轻说着乍一听不可思议的话,可用这个人的脸说出来就显得很平常,“这里真的适合你恢复吗?”
也不知道是什么装置使然,室内本来没有旁人,门却在这一刻突然打开。护工像漫画《杀戮都市》里穿着Gantz强化服一样的角色走进来,仿佛执行任务似的大刀阔斧逼近,毫不客气地发出逐客令:“请你们立即离开。”
“什么?为、为什么?!”贺正群始料未及,当即起立,想要拦在她跟前,却本性难移,被扔了一个眼刀就吃瘪。
“我们会照顾好秦先生的,”国籍不明的护工冷冰冰地说,“不是亲属的非专业人士在场不会有任何助力。请您务必不要再给我们添麻烦了。”
或许是跨越语言的缘故,措辞略微有些失礼。对方是拿钱奉命办事,毋庸置疑是医疗服务行业的最顶层,向来受雇的对象也是精英,此番更是专程从海外赶来。对他们这类搅浑水的狐朋狗友没什么耐心。
秦伶忠也蹙眉,没来得及开口,他听到她说:“照顾好?”
苏实真发挥自己最大的长处,用最人畜无害的微笑回复:“我会帮他口,你会吗?”
那天他们差一点就被请出去了。
苏实真那句话实在太过冲击,的确有些没教养的嫌疑。不过正是多亏了这样没防备的暴言发表,他们才得以留下来多待了几个钟头。
散步是每天必须有的流程。三个人来到湖边的草地上,贺正群还在为刚刚的话而后怕,止不住地抓着苏实真唠叨:“你怎么可以这样?你到底怎么回事啊?”可惜苏实真完全没当回事,不以为然有一搭没一搭地迈开步子,踢飞脚下的草屑。
她说:“你要是不想待在这,就给我打电话。还记得我的号码吗?什么时候都可以,我来接你。”
秦伶忠默不作声。
她又说:“手机没有摔坏吧?”
他说:“有GPS的,也会检测心跳。”说着伸出手,手腕上戴着一只手环。大约是时兴的产品,假如不佩戴也会立刻被发现。
她却笑着转身,边后退边说:“没有问题,到时候让其他人戴着就好了。不信你试试。”她不等回应,立刻伸手替他解开。秦伶忠还没回过神,她已经拆开,套到傻杵在旁边的围观群众贺正群手上。
“凭啥是我?!”他发出杀猪般的嚎叫。
正在打打闹闹,手机忽然响起来。秦伶忠没作出反应,苏实真看着贺正群。贺正群低下头掏出手机,是妈妈打电话过来。不知道为什么,得知他和谁一起出去,二老都紧张得不得了,简直莫名其妙。
接了个电话,贺正群就提前回去了。
回到建筑里时和几个护工打了照面,她们无一不投来微妙而戒备的注目礼,真是受宠若惊。平日里的贺正群根本碰不到这种待遇。一下子,他突然感觉回到从前。在令人安心的过去里,他就是这样,但凡与秦伶忠和苏实真在一起,他就也是受人关注的那一个。
穿过走廊时,贺正群忽然预见到自己今晚或许能早一点睡着。
阳光暖洋洋的,洒得到处都是。他们站在草地上,宝石一样的湖面波光粼粼。
秦伶忠说:“我没说过。”
苏实真正在拈去衣服上的线头,她抬起头,咯咯咯地笑起来,问:“什么?”
“我永远爱你,我没说过。”秦伶忠说,“你不是谎言晒的托法了。”他想说的是“黄颜色的头发”。
苏实真慢慢地走到他身边,她靠近他的脸,鹅黄色的光依附在她狭窄的侧脸上,如同波纹般起伏和荡漾,镀了金似的的发尾翕动着。她笑着说:“你头发短了好多。
“我们都不是坏人。我只是很自私,你也是。”她轻轻地对秦伶忠说,“我们只想要能够得到回报的爱,这有什么错呢?我为了得到你的爱才爱你,你因为被我爱才爱我。你是因为我才被推下去的吗?”
秦伶忠摇了摇头。
她别过脸去看水面,即便那里除了刺眼的湖光外什么都没有。但正因此也模糊了脸。她重复了一遍:“你是因为我才被推下去的吗?”
他说:“假如我说是,你能不生我的气了吗?”
她笑出来,摇了摇头,走上前,吻他的嘴唇。
他无动于衷,像被吻的雕塑。
然后,苏实真垂下脸,覆盖在他肩膀上。秦伶忠无声无息地倾斜头部,贴住她的耳廓。两个人站立着,午后太阳炙烤过的湖水微微发烫,草籽的香气膨胀,身体毛绒绒的很放松,他们依偎在一起。
他听到她哽咽,又好像是错觉。苏实真有哭过吗?至少秦伶忠暂时保留的记忆里没有。
她说:“我再也不会来看你了。”
他说:“嗯。”
她又说:“我明天再来看你。”
他回答:“好的。”
苏实真穿过郁郁葱葱的草地,不艰难,但也不流畅。她走回室内,拿起手提包,继而往门口走去。秦伶忠站在原地,手僵硬地悬在身侧,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落地窗内。
苏实真从台阶下来,坐上车后往前开,景致不断后退着消失。感觉胸腔里空无一物,唯一能做的就是什么都不看,目视前方。
秦伶忠在护工围上来之前回到屋檐下,先去上了个厕所,这对他来说有点花时间。出来时,他缓慢地坐下,画裱了起来,很美,但已经不再能吸引他。
他不疾不徐地从桌上拿起手机,翻了翻,然后停顿。
生机勃勃的绿荫当中,苏实真坐在车里,手机响了起来。她看了一眼,没有接通,只是深吸一口气,重新发动车子。
她向后倒车。
第32章 来说(4)
太阳下山, 转眼间室内就变得昏暗,勤勤恳恳照料伤患的护工默不作声、有条不紊地完成日复一日的流水线工作。秦伶忠站在林林总总加起来数十幅的油画间,突然间, 门外传来不寻常的动静。吵吵闹闹、翻天覆地过后,苏实真闯进来,头发被风吹得毛毛躁躁, 鬓角汗湿了,鼻尖也微微泛红。她什么都不说,只是牢牢地盯着他。
“不好意思, 请问您有什么事吗――”护工皱着眉询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