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庭院内还有些薄雾未曾消散,好一会日头方才云雾中探出些光亮。
季清灵静坐于一侧,余光见季姑妈神色焦急的很并未出声,掌心捧住茶盏低头抿了小口。
“近来店铺收的租金可都收齐了?”祖母握着汤勺缓缓吃着莲子羹询问。
“嗯,银两都已清点入库了。”季清灵神色如常的应。
祖母放下汤勺,接过老仆递来的帕巾擦了擦嘴,有些略微浑浊的眼眸望向季清灵说:“你姑妈近来手头有些紧,不如清灵从账房取五百两银子解急?”
季清灵指腹细细摩挲着茶盏,面色沉静地应:“嗯,待会清灵便让人取银票。”
那一侧的季姑妈虽有些不满足,不过好歹比两百两多了三百两,心间的喜悦却是藏不住,从那眉梢透露出来。
“前些时日清灵听说季姑妈在外头放了不少高利账,数目足足有数千两,可是因这笔银子未收回?”季清灵偏头询问。
“这事我怎么未曾听说?”季姑妈下意识的反驳。
祖母合上茶盏眼眸严厉地询问:“你竟私放高利账?”
季姑妈心间一咯噔,面色有些慌乱应:“这、就是为补贴家用,并未放多少的。”
王朝所颁布赋税法例很是详细,可大门大户人家也有逃避赋税的法子。
高利账便是其中之一,将未记录府库的银两投至赌馆名下放贷给赌徒收获高利益。
而这些银两便一直未曾归入库银税收,而是直接被私自吞入囊中。
“胡闹!”祖母将茶盏放置一旁桌面,神色严谨地说:“你自以为无人察觉,若是有人报官清查,那些多出来的银两你要如何藏匿?”
季姑妈面色不满地反驳道:“这都城里多半都有人用这逃避赋税,母亲何必如此训斥女儿?”
祖母长叹一声挥手:“好,你不听劝,想来你手里也不缺银子,这五百两你自个去想法子。”
“好,那女儿便去求别人,也好过遭自个娘家人嫌弃。”季姑妈说着眼眶便又红了起来,起身便出了园子。
一旁静坐的季清灵稍稍收回视线说:“想来姑妈也是气极了,所以说了气话,祖母莫生气。”
“你姑妈这性子迟早惹出的大麻烦来。”祖母搀扶着老仆缓缓起身,眉眼皱纹深了几许,“近来你父亲为朝务烦的焦头烂额,有空清灵也要去多看看才是。”
季清灵起身应道:“是。”
待从园中出来时,外头的日光已然大了不少,身侧的婢女撑开伞立于一旁说:“幸好老夫人还是心疼小姐,没白白将五百两银子给了。”
“这银子本该是季姑妈的,只是她要的太心急了。”否则如果肯压下心性认错,祖母也不会将五百两银子又收了回来,毕竟这些年季姑妈从府邸里支出不少银子,祖母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所以说季姑妈的性子,多半还与祖母的默许有关。
听闻当初祖母生育季姑妈时,险些难产可谓凶险,所以一直就颇为疼爱季姑妈。
甚至对于季姑妈插手季府里的事务,祖母也未曾严令呵斥,这种默许才让季清灵更不好管制。
毕竟眼下季府明面上是自己管理,可祖母仍旧是内院当家做主的人。
季清灵收敛心神,接过婢女手中的伞细声道:“此事莫乱传。”
“是。”婢女规矩地停了言语。
待七月上旬,天气越发炎热,清晨季清灵乘轿抽查店铺账簿。
外头天朦胧地亮,都城里的各家店铺陆陆续续地开张,偶尔透过帘子还能看见茶棚里三三两两的人。
待核查店铺账簿账目并无问题,季清灵便准备回府,自阁楼下来时,正巧遇见那苏运卿。
不过那苏运卿身旁有一妇人幼童,这处绸缎庄乃季清灵母亲私下的产业,因此由季清灵管理并无多少人知道。
“客官眼光真好,这布料可是从苏城运来最新绸缎,咱们绸缎庄也有十匹。”
“你喜欢便要了。”苏运卿神情冷漠而又疏离同身旁妇人说道。
妇人面色祥和婉拒:“我此回来都城衣物都带的齐就别浪费银子了。”
一旁的孩童扯着妇人的手念道:“娘亲,我要吃糖葫芦。”
孩童声音很是明亮,在这绸缎庄里显得格外明显。
苏运卿眉头微皱,尽显不满,侧头欲出来时,正见欲入轿的季清灵。
“清灵妹妹。”
季清灵微顿身形,侧头便见不知何时已在身后的苏运卿应:“苏公子既已有家室,这般称呼可莫再唤了,以免让人误会。”
那妇人抱着幼童自绸缎庄张望,而后犹豫地走向这方唤:“夫君?”
苏运卿面色有些僵硬的不曾应话,只望着那已然入轿的人,消失于熙熙攘攘的街道之中。
街道上人来人往的很是拥挤,因此行进的并不快,季清灵轻摇了摇扇子,目光探向外头叫卖的摊贩。
途径一药铺时,那门前有些别扭行进的身影,正停在轿子一旁。
这面色有些苍白的男子便是那楚令辞,许是因着那日被衙门罚打数十大板伤还未大好。
季清灵微握紧手帕出声道:“来人,去买些上好的药膏送去那公子。”
“是。”一旁候着的家仆走进那药铺。
都城里衣食住行花销都极需要银子,楚令辞家世贫寒,想来只愿用些最寻常的药草敷伤。
可这般好的极慢,而且夏日里伤口容易化脓,稍有不慎便会加重。
仔细算来,楚令辞这无妄之灾,还是因自己而起,季清灵心里自然也有些过不去。
待轿子同一侧拐道,家仆随后跟了过来,可手里的药膏却并未送出去很是为难的说:“小姐,那公子不肯收。”
季清灵未曾应话,倒是一旁的婢女出声道:“小姐,这公子脾气真怪。”
怪,倒也不是怪,毕竟是饱腹诗书的读书人,许是不愿接受怜悯之物罢了
忽地一阵马蹄声哒哒地响了起来,噪杂的声响引回季清灵的思绪。
那轻悬挂的帘子外头露出一张剑眉星眸的俊秀面貌,一柄折扇轻挑起晃悠的帘子,便有一漆木盒递了进来。
季清灵不解地望着曝晒在日光下的人,犹豫地接过这漆木盒,没想这盒子冰凉的很。
“我从东大街寻到西巷,没成想你今日出府便落了空,这会冰兴许有些化了,你且尝尝。”
元川眉眼间里满是期盼。
“这是?”季清灵打开漆木盒,只见里头用冰储存着一大串果实饱满的荔枝。
元川一手握着缰绳侧身应:“随圣上入避暑行宫,便赏了些这从南城连夜运来的荔枝。”
季清灵有些不惑探头询问:“你绕了大半个都城就为送这个?”
“这荔枝同寻常的不同,季小姐吃个就知道了。”
手里捧着的漆木盒有些许冰人,季清灵放至一旁,伸手剥了颗荔枝缓缓尝了小口,眉间微皱发现他说的不同之处。
荔枝果肉甘甜,鲜嫩多汁,加之以冰藏之,最是解这夏日酷暑。
可无核的荔枝季清灵却是未曾吃过的,那外头的元川看着这面容清秀的女子说:“这是新品种都城里应当还没有几人尝过的。”
季清灵握手帕擦拭着手,眼眸并未看向那外头的人细声问:“你跑这般远,不累么?”
“为夫人差遣自然是不累的,若是能让夫人展露笑颜,那便再好不过了。”
马蹄声哒哒地响在耳侧,季清灵看着这漆木盒有些为难,便伸手撩开些帘子说:“我吃不得这般多,你留着自个吃吧。”
元川单手摇了摇折扇,剑眉轻挑应:“这可不妥。”
季清灵不解的看着出声:“我不能平白无故受惠。”
“不如以季小姐一笑作回报?”元川望着那人已然恼羞的眼眸,不禁眼眸笑意更甚。
“元大人……”
“嗯?”
“将圣上所赏之物随意买卖,可是重罪。”
。
元川微愣不解问:“我这是赠予,如何算上买卖?”
“以笑换荔枝,这不就是买卖?”
温热的风晃动着女子身侧的墨发,一束细发垂落那白皙颈间,元川心神恍惚地移开视线颇为正经地说:“元某甘愿为季小姐受罚。”
季清灵微愣地望着那人,指尖触及漆木盒有些冰凉水珠,可脸颊却有些烫人的很。
这人,总是爱说些轻浮挑逗的话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