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了几句,大致是对这对父子曾经功勋的赞美与如今离奇死亡的惋惜。
接着,他掀起前襟,作势欲迈过门槛,身边的官员连忙劝阻,一个个神色悲痛,说着虽然陛下天潢贵胄,但如今赵国国势危急,应当保重龙体,怎可这般试险?
年轻皇帝在众人的劝阻中才止住了脚步。
说话间,年轻皇帝隐约看到了殿中立着的少年少女,神色隐有不悦,但看他们一身道袍,却也并未发作。他又神色悲痛地与周围的官员嘱咐了几句,这才似放心了一般,乘着辇车回宫。
宁小龄幽幽地收回了目光,低声道:“这般假惺惺竟也是一国之君?”
宁长久笑了笑,问:“若你是皇帝,你会进来吗?”
宁小龄低声道:“哪有女人当皇帝的事情?”
年轻的国君回宫,众官散去,宋侧回来时,见这对师兄妹还在这站着,愈发不悦。
方才陛下亲至,你们不去跪拜,陛下仁厚没有怪罪,此刻还在这杵着做什么?
他懒得再与这故作高深的少年人纠缠,对着身边的侍卫道:“安排仵作前来验尸,再派人送这两个小道士出城。”
宁长久却似没有听到他说话,依旧立在原地,他的目光却已落到了大殿深处。
“什么人?”宁长久问。
大殿深处,一个年迈苍老的声音带着几分惊讶传了过来。
“小子眼力不错,师承何处?”
昏暗的殿堂深处,一根木纹深重的木拐轻轻敲着地面,接着,顺着木拐,影像似细沙凝聚,一个伛偻着身子的年迈老者缓缓出现,只是他与众人之间似隔着一片雾,无法看清他真实的面容。
宁长久静静地看着他,没有回答。
宋侧一惊,随后神色端正,似发自内心的恭敬与虔诚:“巫主大人,您怎么出关了?”
被称作巫主的老人嗓音干涩地笑了笑,“书读倦了,便出来走走。”
宋侧隐约听说他参详的是什么书,于是神色愈发恭敬:“恭喜大人更上一层,想必距离天道也是咫尺之间了吧。”
老人摆了摆手,没有作答,而是望向了那具跪在神像前的尸体,老人缓缓抬起了手,周遭的空气似也随着他的动作凝滞了下来。
宋侧似吃了一颗定心丸,笑道:“如今巫主大人出关,这般邪秽哪还有容身之地?”
老人袍袖鼓起,那片隔着淡雾的虚影晃动了起来,古灰色的袖袍间,一根干枯如焦木的手指自淡雾间缓缓探出,点向了那具尸体。
再没有人说话,皆是屏气凝神。
宁长久神色微变。
老人的手指还没触及尸体,一股极其难闻的焦味忽然传了过来,紧接着,有人惊叫了一声,只见那尸体的下方,忽然燃起了无名的火,火焰不知从何而起,只是瞬间扩散,一下覆盖了全部的尸身,而那火又似自地狱间燃起,遍地尽是森寒。
焰火一起,那神秘莫测的巫主竟是也缩回了手,淡雾之后,巫主气息下沉,声音似有震怒:
“血羽君?”
说完了这三个字,那雾如风吹流沙般淡去,巫主不见了踪影。
皇城以北的山崖上,躯干枯裂的灰白林子里,立着一座古老巍峨的高塔。
那古老的铜铸高台被数根巨大的铁链牵引着,深埋在那片死气沉沉的林间,那形似祭坛的巨大圆盘之下,探出了一个古塔般的尖顶,那是光线难以触及的地方,沿着古塔的坡度向下,每一面窗子都是漆黑的颜色,透不进一丝的光线。
那与祭坛相连的古塔之中,一个白发苍苍的老者盘膝而坐,他额头很窄,下颚却又宽又尖,肌肤的颜色像是那林间的死木,褶皱眼皮下藏着的瞳孔亦如浑浊泥水间死鱼的双目。
老者一袭雪白的麻布衣衫裹着他瘦弱的躯干,四面昏暗,唯有正中央的塔尖落下一束光,正好落在他鳌背般伛偻的脊梁上。
啪。
老者忽然睁开了眼,手中的古卷应声合上。
“竟又卷土重来偏偏还是这个时候,找死!”
他摩挲过锯齿般破碎的书页,神色不知是喜是悲,而那书页亦似舔舐过手指的火焰。
有些烫手。
本在闭关的巫主大人神秘出现又无声消失,地上只剩下一具焦木般的尸体。
众人在错愕之后才反应过来,想起巫主消失前说的那个词,更是惊惧,纷纷交头接耳起来。
宁小龄小声问:“血羽君是什么?”
宁长久道:“传说中的妖雀,据说是山间的红羽隼沾染了朱雀神的血后异变而成,它半妖半神,隐匿世间,很是强大,只是极少出现,关于它的记载寥寥无几。”
宁小龄瞪大了眼,虽是满腹疑问,却没继续开口。
一旁的宋侧木然立着,官袍间的手忍不住颤抖了起来,他眼珠转动,神色变化,低声呢喃:“血羽君?怎么会不应该是她吗”
宁长久问:“她是谁?”
宋侧神色已有些癫,没有理会他的发问,而他身边的人长长叹了口气,开口道:“她是”
只是没等他继续说下去,殿门之外又有声音传来,打断了他接下来的话语。
一个青衣小厮跪在门口,神色中竟带着几分惊恐:
“殿下殿下到!”
濛濛的秋雨里,小将军府的殿门前,细密的伞骨撑着暗红色的古旧伞面,寂静盛开。
第六章:小殿下
“殿下?”
短暂的寂静之后,人声喧沸了起来。
“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哪里知道?竟没有一点消息?”
“她居然还活着。”
宋侧叹了口气,他袖中的手不停颤抖,再难掩饰自己的恐惧与不安。
宁小龄怔了一会,忽然恍然道:“难道是她?”
宁长久问:“谁?”
宁小龄立刻解释道:“传说皇宫之中,只说殿下便知其人的,不是太子皇子,也不是某位公主,而是一个娘娘的养女。”
宁长久愈发疑惑:“养女?”
宁小龄点了点头:“相传十多年前,先帝亲征归来,于城楼上遇到了一位神仙般的女子,他将这位女子接回宫,为其铸造大殿,奉为神子,而这个女子身边,据说跟着一个四五岁大的小丫头,有人说那是她和皇帝的私生女,有人说那是她收养的孤苦孩子,总之一并养于深宫之中,而十多年前”
宁小龄的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十多年前,大殿刚刚落成,本当壮年的皇帝却染了重疾,最终不治身亡。”
周围人声嘈杂,宁小龄说话间小心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人注意自己才松了口气。
宁长久想通了许多关节:“原来二十天前,死的便是那位娘娘。”
宁小龄瞪大了眼,愣了片刻才听明白了他的话。
民间对于那位久居深宫的娘娘有许多猜测,虽然很多人说她是祸害赵国国祚的妖女,先皇的暴死定与她脱不了干系,但是十余年间,谁又敢真正动她?
这位娘娘虽从未露面,却在赵国留下了很多故事,譬如乾玉宫万里飞剑斩妖,九霄之外苍龙来朝
在赵国,那位娘娘不管是神是妖,都算是传说中的人物。
所以她也并未往那个方向去想过。
此刻宁长久一语点醒,她也一下豁然开朗,心道若死的真是那位娘娘,那作为她的女儿,那位殿下岂会善罢甘休?而这殿中众人神采各异,多是惊恐畏惧,想来娘娘的死与他们都脱不了干系。
难怪这般害怕
宁长久道:“哪怕如此,他们为何害怕?既然敢杀那位娘娘,女儿为何不一并杀了?”
宁小龄连忙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别说了。
所幸也没有人注意他,因为外面隐约有个绰约人影穿过雨幕走了过来,人声渐渐安静。
宁长久立在门扉后的阴影里,望了过去。
秋雨清冷,落木萧萧,青黄参半的院子里,雪白裙裳,纤腰束带的少女支着古旧红伞缓缓走来。
她走过石阶,于檐下收伞,少女握伞似提剑腰间,水滴自尖细的伞头滴落,一声声清晰可闻。
她环顾了一圈殿内的众人,最后落到了宋侧的身上,少女抿了抿唇,微微一笑:
“诸位别来无恙?”
话语间恰好阴云开裂,一束天光漏下,越过茫茫秋雨落在了她的身上。
她此刻立在檐下,半身是光半身是影。
众人这才一一反应过来,纷纷行礼,恭敬地说着参见殿下。
事实上,除了三年前那的一天,之后很少再有人见过她,今日一见,才知三年前那个在乾玉殿下阶前立血的野丫头,如今竟已长成这般模样了。
宁小龄怔怔地看了她一会,很快收回了目光,低下了头,心脏砰砰得跳着。
宁长久看了她一眼,同样微微失神。
少女生得极美,未施粉黛却眉目如画,素衣白裙却动人心魄。
宁长久看着她,似看着一朵黑白墨色的花,纤细成开在峭壁悬崖,于是万物失了光彩,只剩下纯净的黑与白。
少女对上了宁长久的目光。
宁长久平静地看着她,目光却没有丝毫的闪躲与避让。
秋雨连连,寒风入殿,官员们依然躬身低头,神像前那座焦黑的尸体混杂着腐烂与烧焦的难闻气味,一片诡异的安静里,他们的视线便如此交汇着。
宁长久觉得她有些熟悉,追溯记忆,却怎么也想不起在何时见过。
或许只是少女生得太美,在他道心上溅起了涟漪,如今他终究是凡夫俗子的身躯,自然躲不过人间的七情六欲。
宁小龄不安地看着他们,鼓起勇气向前走了一步,行礼道:“参见殿下,我与师兄随师父一道来降魔,师父不幸身死,师兄近来神思有些古怪,还望殿下莫要怪罪。”
宁长久稍稍回神,想起了这些世俗王朝的礼节,有些笨拙地行了一礼:“见过殿下。”
少女微微一笑,清清冷冷的声音犹带几分稚气:“既是来宫中除妖,便是客人,我本就不喜这些繁缛节,哪有怪罪之理?”
宁小龄退回了宁长久的身侧,稍稍松了口气。
“诸位见到我”少女眸子微眯,轻声笑道:“为何神色这般悲痛?”
众人回过神,连忙纷纷跪下,直呼不敢。
少女抬了抬手,示意他们起身:“我刚才说了,我不喜这些繁缛节。”
有些人立了起来,却发现其他人依旧跪着,便又跪了下去。
少女目光缓缓扫视过四周,她叹了口气,声音却愈发冷淡:“诸位不愿起,可是心里有鬼?”
众人视线偷偷交汇,无人应声。
而这些人中,宋侧官职最大,雀鬼的调查一事,也主要由他调查。
他轻声叹气,首先起身,看着眼前白裙微摆,墨发披肩的少女,道:“殿下能平安回来,自是好事,我等喜不自胜。”
“呵”
少女笑了起来,她的嘴唇血色极淡,薄而微翘,此刻轻轻勾起,眉目也随之生动,她向前走了两步,便似从画卷中走出,来到了众人之间。
“二十天前,铁骑围宫,曾在殿前宣誓效忠娘亲的宋大人,当时在何处?”
宋侧冷汗淋漓:“那日那日太过混乱,满城皆是火光血光,在下也不知该如何是好啊。”
“不知如何是好?”少女面容柔美,神色却愈发冷厉。
宋侧闭上了眼,不敢作答。
少女盯着他,语气陡然露出锋芒:“围宫,放火,杀人,铁骑踏殿蓄谋这么久,竟成了一句不知如何是好?你们可真是胆大包天啊。”
宋侧悲道:“大势如此,宋某绵薄之力能作为何?”
少女冷漠地看着他,沉默了一户,问:“为什么?”
宋侧深深地礼了一身,随后一点点地挺直了自己的身子,尽力看着她的眼睛,道:“如果娘娘不一直久居深宫,如果她能多看两眼人间的苦难,听听万民的请愿,这一切,又何至于此?”
少女道:“娘亲始终注视着赵国。”
宋侧悲痛道:“可苍生不知,我亦不知啊”
少女道:“你们知不知,娘亲不在乎。”
宋侧盯着少女那稚美绝伦的脸,问道:“那殿下呢?殿下在乎吗?”
少女没有回答,平静地看着他,等待着他继续说话。
宋侧喟然长叹,眼神愈发坚定:“赵国国运已凋敝至此,前与瑨国战,大军节节败退,后有荣国虎视眈眈,割让国土无算,如今亡国之兆已现其形,瑨国又三番五次放出那种话,殿下久居深宫,不知我等日日夜夜都是承受着何等煎熬!如今事已至此,宋某有恨无悔,只求一死,还望殿下可以收手”
“收手?”少女秀眉一蹙,旋即指着地上那具焦黑尸体,笑道:“你以为,他们是我杀的?”
宋侧低头不语。
少女平静道:“我何时回宫,昨夜又在何处,以宋大人的耳目,不难知晓吧?”
宋侧沉默了一会,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