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了。
四象斩龙
世人不知四象为何物,但龙所指向的,很可能就是踞于中土的八十一国。
民心惶惶。
不久之后,又有另一个说法以诡异的速度在八十一国间扩散了开来,这个说法比先前那些歌谣要通俗易懂很多:“拜金龙,可求活。”
但现在,没人知道金龙是什么。
此刻,距离以龙为尊的雷牢年,还有一年零一个月余二十三天。
宁长久与司命已经离开了古灵宗。
宁小龄与鱼王则走入光幕,向着那座刻有冥君长诗的宫殿游去。
陆嫁嫁与宁长久和司命道了别。
他们相离数月,相逢却不过一个日夜,连话都没有说上太多。
离别之际,陆嫁嫁恬淡地立在开满夏花的庭院里,微笑着挥手与他们作别,眉目温柔,不怨不恼,唯有满院繁茂的叶影落在她的身上,明暗分明。
送走了两人,陆嫁嫁孤零零地回屋,将昨日剩下的八宝饭热了热,独自一人吃了起来,细嚼慢咽,目光悠悠。
等她回过神来时,一股烧焦的味道扑鼻而来。
陆嫁嫁连忙去熄灭了火,她抱着膝盖蹲在小炉灶前,揭开锅,苦恼地看着烧糊了的锅底,用筷子戳了戳自己的脑袋。
吃过了饭,陆嫁嫁上楼去收拾屋子。
她推开了门,左右环视,却惊奇地发现屋内的陈设依旧是整齐的,哪怕是被褥也叠得很好。
陆嫁嫁来到牙床前,挑开帘子,玉指在布单上摸索了一会儿,视野搜寻,竟连落红什么的也没见到奇怪,他们难道什么也没做,秉烛长谈了一夜?
不像宁长久的作风啊
陆嫁嫁细想了一下,觉得是他们体谅自己,所以主动将屋子收拾好了。
想到这里,陆嫁嫁欣慰地笑了笑,原本静谧的眉目间更和煦了许多。
她拉开竹帘,将屋子点亮,然后立在窗边,眺望着辽远的河山,捏紧了拳头,在心中默默为他们祝福。
“要平安回来啊”
陆嫁嫁轻轻说。
古灵宗前往南州,按理说应该经过海国,从无运之海的渡海口走。但宁长久如今已臻至五道,不需要被这些规矩所束缚了。
他与司命已无需楼船,可在任意海口驭剑,横跨无运之海。
在赶路之前,两人先去了一趟衣裳街。
司命在城外静待着,不多时,宁长久便为她买来了一件黑色的兜帽披风。
司命指尖轻触身前,点破了一片虚空,带着衣裳走入,出来时,她便已将衣服换好,黑压压的帽檐压在额前,五光十色的长发被衣裳掩着,只露出了那清艳的容颜和几绺纤细发丝。
“嗯,衣服倒是买得挺合身的。”司命赞扬了他一下。
宁长久道:“当然,我可是一寸一寸丈量过的。”
司命咬着唇,轻哼着戴上了妖狐面具,只露出那双冷冷冰冰的漂亮眸子。
宁长久替她理裳撩发,收拾妥当,然后微笑道:“雪儿这副模样,倒是充满了神秘感。”
司命道:“还不是被你们夫妻逼的,那赵襄儿几千年无所事事也就算了,还害人不浅。”
宁长久由衷道:“别生气了,其实你这样也挺好看的。”
“又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司命冰眸闪烁,一想到这发色会暴露自己的真实想法,就很难过。
宁长久洒然一笑,心想傻丫头你难道忘了我有太阴之目了么,这普普通通的兜帽衣裳哪里能躲得过我的眼?
宁长久看着前方,目不斜视,心神却能清晰看见司命的长发变成了霜白色。
“好了,不难过了。”宁长久哄道:“等见了师尊,师尊一定有办法的。”
“我还不至于为了这个难过。”司命淡淡道:“反正,哪怕无计可施了,我也不会去求赵襄儿。”
宁长久问:“那怎么办?”
司命笃定道:“等新的长出来,把旧的剪掉,只要坚持不懈,总能恢复的。”
她的长发变成了红色。
宁长久忍不住竖起了拇指,“雪儿真狠,只是平日里也不用太生气,别太在意,看久了就习惯了。”
司命冷淡道:“我犯不着为了这个生气。”
黑袍间,长发如火。
宁长久笑着闭嘴。
天地自由,无人拦道,两人御剑很快,不出半日,无运之海的滚滚浪潮就拦在了眼前。
传说中,这里曾是玄泽的陨落之地,若往东南处走,就是南溟了。
断界城拖不得,宁长久也不会为了自己的好奇绕路南溟。
“算起来,邵小黎那个丫头,也有两年多没见了。”司命说着,不由笑了起来,长发变成了蔚蓝色,“当初她还一口一个主母地自称呢。”
宁长久想着那个口无遮拦,红裙明艳的少女,亦有些伤怀。
“你还记恨她么?”宁长久问。
司命说道:“当初的事,只有你们记恨我的份那一场比试我输掉之后,你没有真正让我为奴为婢,已是对我最大的尊敬了,其实我一直是感激的。”
宁长久却微笑道:“可我还是你的主人啊。”
“嗯?”司命疑惑。
宁长久道:“国主大人也是主人。”
“好,主人。”司命媚然一笑,道:“你可是答应我要改殿了,我看你以后怎么和赵襄儿交代。”
宁长久哑然,却也反悔不得了。
司命莫名地想到了赵襄儿拎着鸡毛掸子追着宁长久满世界跑的画面,忍不住笑了起来,很是期待。
而当他们跨越无运之海时,古灵宗中,宁小龄和鱼王也回到了那座幽冥神殿里。
宁小龄如今身负幽冥权柄,冥府小世界对于她的态度是和善的,没有任何排斥。
宁小龄来到了悬浮在黑暗中的石阶上,奋起爪子,在一个个石阶中跳跃着,轻盈地来到了大殿外。
鱼王因为越来越胖的缘故,则要笨拙许多。
宁小龄率先入殿,她一眼就看到了犹自坐在王座的自己静谧的、娇小的白裙少女,像是一朵茉莉花。
她看了一会儿,摇着柔软的尾巴,蹑手蹑脚地从自己的身边走过,似乎是怕惊扰到王座中沉睡的女孩。
宁小龄来到了冥君刻满了长诗的柱子下,想起了黑色棉裙的九幽。
希望不要再有变故了。
鱼王走来,它亦看着黑色柱子上的铭,上面潦草的字迹它还记忆犹新。
“它究竟是谁”
“烛龙死了,饕餮死了,玄泽死了,岁镇死了”
“我也会死”
“回不去了,都回不去了”
“”
鱼王重新扫视了一番,最后将目光落在了结尾,那句话带着浓重到死不瞑目的疑惑:
“火种究竟落到了谁了手里?”
宁小龄问:“上面都写了什么?”
鱼王道:“冥君的一些遗言,它在面临死亡之前,好像一直在找一个名为火种的东西。”
“火种?”宁小龄有些好奇。
鱼王道:“那似乎是星神临死之前创造的东西,冥君将它称之为希望。”
希望么
宁小龄长长的尾巴卷着剑,心想若这世上真的有什么可以称得上是最后的希望,那么一定是师兄了吧
宁小龄收回了思绪,她说道:“那本幽冥古卷藏好一些,若事有变故,或九幽反悔,你或许能成为变数。”
“嗯,放心,没有人会怀疑一只猫。”鱼王点了点头,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它想了想,又道:“要不我再装得废物一些?”
宁小龄打量着它如今的身材,默默道:“其实不用装了”
“”鱼王倍受打击。
宁小龄举起了剑,斩向自己和鱼王,死亡即将降临,冥府生出了感应,藏在更深处的渊潭显露真容,容纳了他们。
巨大的暗海像是一条飘浮在幽冥古国上空的鲸鱼。
他们穿梭在鲸鱼的腹部,向着黑暗深处坠了过去。
此刻,冥殿之中,九幽穿着一身繁琐的丝边黑裙,黑裙像是一朵倒扣的花,层层叠叠,相互承托着隆起着,外面罩着一层薄薄的轻纱,少女双手提着裙,在镜子前左看右看,时而踮起粉菱般的嫩足,看着自己的天鹅颈,将插着彼岸花的黑发理得整齐。
她是此处唯一的公主。
但她现在却无比地紧张。
不是因为末日即将临近,而是因为王座之后的蛇骨。
蛇骨大部分时候在沉睡,时而会苏醒,它告诫了自己很多话,给她讲了许多真实的历史。
她是冥君的少女心。
而这蛇骨,则是冥君的残躯。
他们本该是一体的
但此刻,九幽却感受不到太多的共鸣。
骨蛇说的所有话,她依旧应了下来,那是因为恐惧而做出的服从。
她立在镜子前,每日要换上百种衣裙,这个频率越来越高。
她这么做的原因也很单纯以后心回到了身体里,就要重新变回男子了,那时候,自己就没办法再穿漂亮的裙子了。
九幽掂着脚尖,来到殿外眺望。
她看着天空的黑暗之海,心思是矛盾的。
“怎么还不来呢”
“不要来啊”
夜色降临。
宁长久与司命渡过无运之海时,已是子夜。
半月悬于正中央,流光苍白。
宁长久与司命一路上原本还会谈笑一番,但真正来到南州之后,他们的神色一下肃然了起来。
“此去谕剑天宗北方的深渊,至少还要七日,绝对来不及。”宁长久说道。
司命问:“还有其他入口么?”
“有。”宁长久说:“我们出来的地方。”
当时他们从一口古井中离开了深渊,出来之后,那口古井就离奇消失了,当时他们反复寻找过,未能找到蛛丝马迹。
司命看着前方黑压压的林野,道:“你还记得它的位置么?”
“不记得。”宁长久说。
司命蹙眉道:“那怎么找?”
宁长久看着她的眼,认真道:“我记得我破境入紫庭的位置,那口古井在那里的正东方向。”
司命也记得当时的场景,那时正有细雨濛濛,她立在一片悬崖上,眺望着宁长久,待确认他成功破境之后方才离去。
只是南州绝非弹丸之地,哪怕是寻那里,也绝对要费很大的力气。
但司命看着宁长久平静的脸,心情也定了一些,她问道:“你有办法?”
宁长久道:“有!”
说着,他闭上了眼,太阴之目如无数纵横的线,竭尽全力地向着周围展开了。
他似在寻找着什么。
司命更加疑惑,轻声问道:“南州何其辽远,你的太阴权柄固然强大,但又能延伸多远呢?”
“确实延伸不了太远。”宁长久说道:“但如果那里有我沉落的锚的话,就会不一样。”
“沉落的锚?”
“嗯也就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宁长久认真道。
“身体的一部分?”司命听着有些惊悚,她打量着宁长久,道:“除了心眼,也没见你缺少其他部位啊。”
宁长久轻声道:“有的”
这一刻,识海的西南方向,忽然亮起了一丝微弱的光,那点微光极远,却远远超越了太阴权柄极限的距离,与他呼应了这点微光就像是身体的一部分,向着自己延伸而来,抓住了他。
宁长久轻轻松了口气。
“找到了。”宁长久说:“不必绕道,继续向前就好。”
司命更好奇了:“当初的破境之地,你到底留下了什么?”
宁长久想了想,神秘道:“以后再告诉你。”
司命假装不屑道:“爱说不说。”
宁长久心中叹了口气当然不能告诉她啊,当初他破境之后,在山谷之中,与柳希婉在识海中战了一场,从清晨战至日暮,他击败了柳希婉,却没有吞噬她,反而让她离开了自己的身体,成为了独立的存在。
那时候,柳希婉尚是满头的灰发,那灰发极长极长,长得可以将她整个人包裹住,当时她在一条溪水边,用剑将自己长发割短。
满头灰白之发皆是剑丝,沉入溪水之底。
柳希婉是他的白银之剑,是他真真实实的一部分,那满头剑丝犹在溪河之底,听到了他的召唤,便也生出了感应。
宁长久的识海中,南州不再是黑压压的一片,他只要循着西南处光点的所在,一直向前,直至于光点齐平,就能回到当初的地方。
“宁长久。”司命忽然开口,打断了他的思绪。
宁长久问道:“怎么了?”
司命忽然摘下了兜帽,道:“我忽然想到,这帽子,是不是拦不住你的太阴?”
宁长久一怔,立刻道:“断界城十万火急,没工夫争这个了。”
司命幽幽然地看他,真是太阴了啊
她也不自欺欺人了,解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