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宁长久手臂曲起,双手覆上了她的后背,轻轻拍了拍。
他心中有些感慨。
上一世,自己被师尊亲手斩去先天灵,于是他一直存在一个思维的误区,那便是自己的先天灵已经被师尊斩去了,所以此刻紫府的位置空空荡荡的。
但是如今是十二年前啊。
若是时光真的倒流,一切回到初始,那么当年发生的事情,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还未修行,还未结灵,一如当年。
一切重新开始就好。
他闭上了眼,抱着怀中的少女,嘴角勾起了浅浅的笑。
几分喜悦,也有几分自嘲。
纸窗之下,思觉明彻。
这般简单的事情,自己竟然兜兜转转了半个月之久,难怪今日在书阁之中看到那本书时,会心生灵犀,只是自己当时依然没有想通。
确实是个呆子。
“师妹别哭了,我教你识字,嗯上次教到哪里了?”宁长久小声道。
“上次教到横竖撇捺折弯钩”宁小龄支支吾吾道。
宁长久气笑道:“怎么?想重来一遍?这要让你嫁嫁知道了,可要生气了。”
“嫁嫁姐豆腐嘴糯米心,才不会生气呢,别看嫁嫁姐姐很少与你说话,其实她暗地里肯定很关心你的。”
“是啊,师兄不能再让她失望了。”宁长久轻声道:“好了好了,起来吧,今天师兄教你读诗,以后小龄要有化才行,可不能变成莽丫头。”
“读什么诗呀”
“今隆冬坠雪,声声玉碎,师兄便给你讲一些关于雪的诗句吧。”
午后青灯静置,古卷留香,交谈声时起时静,片片如雪。
“遍天地间皆白玉合成,使人心胆澄澈,便欲仙去”
“天寒日暮,画角谯门,吹成琼树坠杨花。”
“”
许久之后,宁长久缓缓合卷,微笑问道:“喜欢哪句?”
宁小龄苦思了一会,斟酌道:“撒盐空中差可拟?”
陆嫁嫁御剑落在了清冷的云台上,寒雾缭绕的云台间,忽而飘起了雪,举目望去,天空是苍茫无际的白,风声搅动,似有素鳞乱舞,卷下霜雪无数。
陆嫁嫁弹剑出鞘,清冽的剑鸣声中,腰间木鞘已空,一泓碧泉横穿天际。
她意念集中,哗得一下挥出衣袖,手握剑柄,左手双指抹过剑身,明亮如镜的剑身上,眉目冷彻,她挥剑一斩。
天谕剑经上半卷中的剑法一道道斩出。
有白虹贯日、大河入渎、墨雨翻盆杀意最壮阔决绝的三剑,亦有云崖石刻、闲落桂子、敲月问仙这清寒无双的三剑,其余砂雪、白绫、镜花、秋妆等承接之剑也一一递转而出。
山崖之间,剑气纵横披靡,万古如常的山石上,展露出一道又一道细密的剑痕,杂乱无章地落着,如山崖上一个接着一个的摩崖小字。
云台之上,剑气冲天,雪花倒卷。
陆嫁嫁纤腰束带,修长窈窕的身影在其间飘忽不定。
崖边红梅初开,而她的姿影更胜过腊梅白雪。
那剑起初气势极高,壮阔磅礴,大开大阖,而剑至最后,则似阁楼中伊人起剑,载歌载舞。
陆嫁嫁丹唇皓齿,肤色如雪,云层间透出的天光覆上面颊,映得耳垂晶莹剔透。
剑归于无声。
风雪弥合。
陆嫁嫁却幽幽叹息,剑尖轻轻划过身边,入鞘。
她默然立着,看着渐渐消散于天地的剑气,神色茫然,方才那些剑招,大都是在重复一往无前的杀伐之招,而招式尽头,她转而轻柔,如歌女舞袖。
那并不是她心中忽有柔情,只是她一鼓作气的灵力,在第五剑之后,便到了尽头,后背两处搅烂的窍穴已负荷到了极致,化作锥心般的刺痛,于是最后两剑便只能柔若清风,看似美丽,其间痛苦唯有自知。
天谕剑经上半卷的六道主剑与四道辅剑,草草收尾。
之前宁长久与宁小龄救下她时,宁长久问她若是此身境界再难寸进,她该如何?
当时的豪言壮语如今落到实处,她只感觉到深深的无力。
今天她二十四岁,哪怕不是修行者里,也是很年轻的
是啊,我才二十四岁啊。
陆嫁嫁轻轻叹息,举目茫然,之后的百年光阴,若始终要在长命境徘徊飘摇,她要如何才能捱过呢?
天窟峰上,星石寂寥。
陆嫁嫁负剑身后,背对着满山新雪,走入了剑堂之中。
夜深了。
宁长久席地而坐,身前点着一盏铜灯。
他盘膝而坐,盯着那一粒灯火,双眸之中倒映出了火苗的光彩。
上一世的今天,他不知道是一个怎么样的夜晚,那时他应该已是推掉了那封婚书,境界也已迈入了紫庭境。
若是那时让他遇到赵襄儿,以他们的境界差距,看她丫头还敢不敢在自己面前叫嚣退婚。
只是如今物是人非。
他还未入玄啊。
千里之行始于足下,先前,他兜兜转转迷茫了许久,却一直没有真正迈出那起始的一步。
上一世的修行始终似腾云驾雾,如今身在凡尘,所以他不愿甚至没有想过脚踏实地。
直到今日,他才想明白,原来一切,真的推倒重来了。
那些记忆虽在,但不可观中已没有了那关门弟子,自己的人生轨迹也已是崭新的图卷。
“便从今夜开始吧”
宁长久气息稍沉,他盯着那跳动的火苗,死寂的心湖之中,似窜入了一粒火星,转而焰火焚烧,渐渐明亮。
他暂时找不到那柄锐利无双的刀。
但既然他确定石头之下是美玉,那即使流水千年,也终究是可以洗去那层尘沙的。
窗外,大雪如白鳞满天,萧萧肃肃。
这个平常的雪夜里,这一世的宁长久,正式迈入修道之路。
四更完成!
第七十四章:戒尺
晨雾清寒。
宁长久睁开眼,双目间浮着浅浅的、细密的血丝,他推开窗子,寒风撩动白衣,顺着衣领灌入,又涩又冷。
仅仅一夜的修行当然不可能真正改变什么。
以他如今的资质来看,修道本就是滴水穿石的水磨功夫。
他早有预料,所以并未气馁,只是稍有遗憾。
他推门而出,踏着晨色,向内峰外走去。
雪花飘坠,灵气翻雾,满峰素妆。
宁长久抬头望去,看着满天浮沉的星石,神思微动。
这些星石一直高高悬挂在天窟峰的上端,人们也渐渐地习惯了它们的存在。
据宁小龄说,那些星石便成为剑星,是开山祖师当年悬于天空的。
剑星可以以剑火点亮,剑火点亮它们之后,会投影下一个身披剑甲的人,击败这个剑甲,便可以获得一部分剑意的传承,而越是高处的剑星,所蕴含的剑气神意便越是高妙。
越早点亮剑星,裨益便越大,而到了长命之后,剑星的那些剑意馈赠便聊胜于无了。
清晨,时间还太早,峰顶偶有雪中练剑的弟子,他们大都痴于剑术,也并未将目光投向他,峰顶兜兜转转,行至某处,他脚步忽停,恍然间瞥见了峰石之后,一袭临崖凝眺的素色身影。
陆嫁嫁握着剑立在崖边,修长窈窕的身影落满了晨光,女子俏颜如雪,垂至侧颊的青丝在风中微晃,此刻侧目而望,那一双秋水长眸望着桃帘之外的山川雪色,鱼肚白的晨光在她的身躯上勾勒出银白色的线,淡淡地消抵了些她似与生俱来的凌厉,于是那线条便显得丰盈柔软了些,更胜过了眸中的万千山岚。
宁长久没想到自己会遇到她,有些吃惊。
陆嫁嫁注意到了他的到来,轻轻转身,看着不远处一身白衣的少年,也微微吃惊,问道:“今日起得这么早?”
宁长久轻笑一声,摇头道:“昨晚没睡。”
陆嫁嫁微微疑惑,问道:“有心事?”
宁长久道:“没有,勤勉修行罢了。”
陆嫁嫁一脸不信,冷笑道:“你还会勤勉修行?”
宁长久笑道:“陆姑娘这是对我有偏见?”
陆嫁嫁瞪了他一眼,神色微恼。
宁长久微笑着改口:“是,师父。”
陆嫁嫁神色缓和了些,道:“那你勤勉修行一夜,感觉如何?”
宁长久无奈道:“只能以滴水穿石绳锯木断这样的老话宽慰自己了。”
陆嫁嫁打趣道:“看你在皇城的时候风生水起,怎么?也有今天?”
宁长久问道:“你每日讲剑教剑,不也耽误修行?世外仙宗的讲学,都需要峰主亲力亲为了吗?”
陆嫁嫁笑意稍敛,轻声道:“当然不是,只是我比较重视弟子的未来罢了。”
宁长久本想顺势还击:“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身体也”
陆嫁嫁清冷道:“住嘴,如今你是我弟子,怎么和师父说话的?”
宁长久悻悻然闭嘴,道:“弟子遵命。”
陆嫁嫁稍稍满意了些,道:“若有疑难,切莫死撑着,你名义上虽是外门弟子,但我也讲究一个有教无类。”
宁长久说道:“这样不妥吧,若是被其他人发现了,说师父与弟子私下暗通款曲”
陆嫁嫁轻轻嗯地疑问了一声,冷笑道:“得了便宜还想卖乖?”
宁长久道:“弟子不敢。”
陆嫁嫁有些疑惑:“感觉你今天,心情好像不错?”
宁长久心想自己或许是受境界影响,竟越来越不会遮掩情绪了。
“还好。”宁长久问道:“师父心情有些糟?”
陆嫁嫁也道:“还好。”
那就是有些糟了。宁长久轻声叹息,知道她如今的症结所在。
陆嫁嫁不再看他,侧过身,望着万顷山色,问道:“你觉得这里如何?”
宁长久看着她,微笑道:“美人如玉,白璧无瑕。”
陆嫁嫁微微一怔,秀颈微转,秋水眸子间杀气腾腾,“我问你天窟峰如何。”
宁长久假装露出了恍然之色,平静道:“峰峦如聚,美不胜收。”
陆嫁嫁忽然想到了什么,深深沉了口气,望向宁长久,似笑非笑道:“你是真的找死?”
数道极细的雪白剑气自她的衣袖间喷薄而出,贯空之后化作剑索,向着宁长久袭去,似要将其擒拿下来。
宁长久见势不妙,立刻道:“有人来了,拜别师尊。”
“站住!”陆嫁嫁轻喝一声,他竟敢当着自己的面言语轻薄,不略施惩戒门规威严何在?
剑索缠绕而上。
宁长久当然不会逗留,恰了个道诀,施展浑身解数逃命。
而此刻,恰有几位练剑的弟子路过山间小道。
陆嫁嫁也有感应,叹了口气,无奈地收回了剑索,看着宁长久逃遁的方向,冷哼了一声。
那几名弟子见到陆嫁嫁,皆吃了一惊,纷纷行礼。
陆嫁嫁轻轻点头,指点了几句,嘱咐说稍后早课莫要迟到,便转身离去。
那几个弟子看着她离去的背影,皆有些纳闷,怎么今日师尊脸色看上去阴沉沉的
早课,陆嫁嫁手指轻扣木尺,四角铜铃声动,一日之计便就此开始。
今日陆嫁嫁没有让大家先行阅读剑经,而是嗓音清冷而威严道:“听说昨日峰中某些弟子擅自下山不说,还与悬日峰的弟子起了冲突?”
全场寂静。
陆嫁嫁双手负后,清澈如夜雨冷雾的眸子缓缓扫视过剑堂,因境界与峰主身份自然而然的威严已压得在场的弟子剑心微颤。
宁小龄捂着自己的胸口,也觉得心绪不安,她瞥了一眼旁边的宁长久,只见宁长久半闭着眼,神色自若,不由心生敬佩,想着师兄真是冷静,连师父的无形威压都能无视。
事实上,宁长久只是一宿没睡,有些困倦,并没有听清陆嫁嫁在说什么,他假寐了片刻,觉得气氛不太对,向着四周看了看。
他发现靠后些的位置上,有两个少年和一个少女缓缓地站了起来,低着头,神情又是委屈又是害怕。
宁长久当然不认识他们,只是觉得那个小姑娘有些面熟或许是因为剑堂本就人少的缘故吧。
“师父,此事是我提议的,冲突也是因我而起,责罚我一人就行。”
那三人便是徐蔚然,云择与乐柔师妹。
率先开口的是徐蔚然,三人中他年纪辈分皆最大。
陆嫁嫁问:“你想护着他们?”
徐蔚然道:“不敢,只是我身为师兄,自当以身作则但师弟师妹提议要去桃帘外狩魔时,我并未阻止,这是弟子的不对。”
陆嫁嫁说道:“你们修道还未成,擅自出去狩魔风险极大,若是出事,你确保能护得住他们?”
徐蔚然低着头,不敢作答。
宁小龄扯了扯师兄的袖子,轻声道:“喏,那个人就是云择,上次骂师兄是猪的那个。”
宁长久顺着她的手指看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