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毫未变,似乎对这个小恩人的惜字如金早已习以为常。
民乱之中舍身相护,还救下铁勒王世子,对铁勒王阖府上下有了那样的大恩,从未要求过任何回报,甚至在今日上门,也仅仅是见了铁勒王一面,又与世子一起宴饮,之后便又离开。
大家都能猜到他应是有事来寻求帮助的,但那又怎样?草原上的人,对于恩人是有求必应的。
铁勒王世子偕众人行礼作别阿小和风逐,又看着两人两骑在阳光下渐行渐远。身旁有随从看着世子脸色上前道:
“世子若是想要他在王帐中多留几日,恩人想必也会答应的。”
铁勒王世子笑笑不语,回身往帐中走去。既然是恩人,自然是要帮助他,而不是为难他。他摆明了是有很重要的事需要做,若不然,怎会特地来土奚律面见父王?
从前自己派过随从信使撒娇耍赖去请他,想要他来土奚律教授功夫他都不肯。这次竟然不请自来,一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他将拳头在袖子里攥紧,要是自己也能帮上些什么忙就好了。毕竟那一次他是英雄,自己是被庇护的那个,自己也是铁勒王家响当当的英雄,怎能欠下这样的恩情一直不还?
阿小松开颈子前的衣领散发酒后身上的燥热,驰马走出这么远自己心里的惊怒仍然未散去半分。
“风逐哥,方才为什么阻止我?”
他们见到铁勒王之后便得知了关于灵州贾氏的最新消息,贾氏在土奚律境内先后采购了上万匹马,都是上好的军马,而交付做定金的银子是重新熔过的,已经完全没有官银痕迹。
得知这个消息之后,阿小便向铁勒王要求,动用他的权力将这笔买卖取消,这些,毕竟是大宸兵部的饷银。但这个提议当即就被风逐否决。
“你当皇上他们预料不到这样的结果?”
风逐提着马缰绳与阿小并辔而行,眉宇间神色凝重。
“一得到饷银被送到灵州这个消息,他们就猜到这次的动作十有八九便是与军马筹备之事有关,你我到了土奚律来见铁勒王,也不过是确认这个猜测而已。接下来的事才是最重要的。”
阿小挑眉,“接下来的事?”
风逐在他额前给了一记爆栗,“你还真的一点都不动脑筋啊!”
“你且想想,我们查军马这件事里面,最重要的是什么?”
“最重要的……”阿小无意识地揪下身旁细长的草叶子,长眸一闪说道:
“最重要的是让他们买不到马!”
总之不能让延陵王如愿就是了。
风逐一头黑线叹了口气,“你小子啊,只能跟着卫二爷做些力气活了,江禀义家的假小子都比你这里强些。”
风逐用手指了指自己脑袋,看着阿小叹口气,“什么人会需要马?一定是兵啊。一万匹军马,至少表示他手里有一万以上的军队。”
“延陵王手里的浮图三卫有不足两千人,且军马都是朝廷特供,从未单独在土奚律买过。既然不是延陵王明面上的军队,就表示他手里一定藏有一股隐藏的军队。”风逐道。
阿小哦了一声,恍然大悟,“相比于这批军马,那些隐藏起来的要用军马的军队对我们来说更重要。”
他撕扯下口中咬着的草叶,“让这笔交易如常进行,我们暗中跟踪这匹马,就能找到军队隐藏的所在。”
第225章 新戏
风逐长长出了一口气,看着阿小揶揄道:
“提醒到这个份上,你小子总算是开窍了。”
阿小嘿嘿一笑,调转马头,“走吧风逐哥,我们赶紧去找禀义叔。”
风逐嗤声,也调转马头追随。
这一次阿小反应很快,他们确实需要立即去见江禀义。
首先需要借助江禀义的情报系统快速往京都传递探知到的最新消息,之后还需要与江禀义商讨追踪这批军马的办法。
一万匹军马这么庞大的数量,必定是分批护送的,且沿途守护也必定很严密,以他和阿小的力量还无法做到全面监控,他们需要帮手。
最后,探知到这批军队的藏身所在之后,这批军马自然不能落在他们手里。这是大宸的官银购买的上等军马,自然要用在朝廷的兵马身上。这些军马如何安全带走也是一个需要解决的问题。
…………
此时此刻,在大宸西北境内的宁县,周正老家祖宅旁。
一个坐在门口看着孩子嬉闹,手里还在纳鞋底的妇人瞄了几眼周家祖宅旁车道上的两个男人,抬起脚尖踢了下身旁坐在锄头木把上正在吃饭的自家男人。
“他爹,你看那两个人,怪得很。”
男人放下手里的碗伸长脖子往远处看,那里的老树下站着两个男人,都手握铁叉身背粪筐,此时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田间地头路上埋头捡粪,而是正在激烈地说着什么,看样子神情颇为恼怒,几乎就要拿起那铁叉去打人了。
咿——男人捏着下巴撇撇嘴,随即朝身旁的婆娘翻了个白眼。
“别人的事儿,你少操心。”
两个捡粪的男人吵架,还吵得这么凶,难不成是为了抢地上的牛粪?
真是奇了怪了。
此时如果有人站在他们身后,就会听到他们说的话与牛粪丝毫无关。
“这老家伙啥时候跑了?”
三羊气咻咻,真是丢死人了,竟然把一个手无寸铁的糟老头子给跟丢了,传到其他弟兄耳朵里,还不知道被笑成什么样呢。
“恐怕是刚接到那个沙洲府的雪衣娘子名帖之后没几天就跑了。”
黄岐神色渐渐平静下来,好像就是那一次见到沙洲府有人前来投递名帖,他就有种奇怪的感觉,越看这周家老宅,越觉得像是戏文里唱的空城计,谁成想还真是这样。
三羊重重地将铁叉掷在地上,又恨恨啐了一口,“这糟老头子!”
难怪人家都说,这些读书人都奸猾得很,周正看着老实,但怎么说也是当了大半辈子京官,真老实才怪呢。
“接下来怎么办啊?风逐信上怎么说?”三羊叉腰问黄岐。
“还能怎么办?”
黄岐说着就把背上的粪筐往下解,接着往地下一扔,终于能摆脱这玩意儿了!
“接到的命令就是保护周老爷子,眼下人到了沙洲府,咱们也得过去。”
…………
日色夕照如同烟霞纱笼的灯烛,在沙洲府已经染上稀稀墨色的建筑顶端投下最后一抹暖黄。整个城市在这个时间忽然陷入一种奇诡的悸动,很多人都扶老携幼涌向同一个方向。
在涌涌人潮之中,沈迟的竹辇如同人群汇成的河流中的一叶扁舟一般随波逐流,也向天音馆方向迤逦而去。因是初夏,傍晚时分天气最是凉爽,他的竹辇上并没有围裹垂纱布幔,穿着织锦袍子手拿一把折扇的沈迟更像是一个城内闲逸的富家翁。
但没有人真的相信他是一个普通的富家翁,因为没有富家翁能在这样拥挤的正街上带着一帮差役随从护卫,那些差役先天便有些高人一等,粗暴又高傲地将人群分开,不让人群接近沈迟所乘坐的竹辇。
有人看到他额上显眼刺目的白色绷带,还有额角渗出的一团暗红。跟着他们久了便觉得沈迟面善,便有大胆的民众高声问沈迟道:
“大人,您这受了伤也要去听雪衣娘子的新戏吗?”
“是啊。”沈迟笑笑。
他身旁随从的庞立一笑补充道:
“大人是出了名的戏迷,但凡哪个名角儿排了新戏,咱们大人就是不吃不睡也要先去看戏的。”
而在沙洲布政使司衙门,白胡子老仆也早已将沈迟带伤出门到天音馆看雪衣新戏的事报告了沙启烈。
“这位裹着伤布坐着肩舆招摇过市,生怕有人不知道他受了伤似的。”老仆撇嘴道。
呵……
“张庆那边准备好了吗?把人和棺材都拉上,一旦戏散了就拦在天音馆门外狠狠哭,好好数落今日沈迟所犯的罪责,众目睽睽之下拦住他,让他今夜别想出天音馆的门。”
沙启烈伸展双臂,正由老仆伺候着穿上一件文士袍,头上一顶帽子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半张脸,他今晚也要到天音馆亲自“督战”,只不过为了保证事情顺利开展,他只能便装易服避开平日熟识的人。
“大人,小人还有个顾虑。”
老仆垂手躬身站在他身旁,沙启烈眼光略有些不耐,哼了一声道:“你说吧,你在我跟前不必拘礼,我一直这么说的。”
老仆又施了一礼才道:
“文非吾案的两个证人,那个珈蓝和小狼,虽然一直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保护着的,但是如今沈迟在府城里,小人总觉得不踏实,不如——”
他抬首做了个手起刀落的手势,“虽然他们能保守秘密,但总不如死人来的牢靠。”
沙启烈皱眉,“沈迟人就在这儿,这两个人恰恰就是文非吾一案的最好人证,只要他们继续咬死,沈迟就一点办法也没有,他们如果死了,反倒对我们更不利。”
他甩甩袖子,这个道理,他也是早就讲过的,这人到今日还在纠结,是老糊涂了吗?
“他们二人啊”,沙启烈从鼻子里冷笑一声,“没那个胆子翻供。”
说罢自带了两个身手好的便装随从出门去了,只余白胡子老仆站在原地。沙启烈没有发觉,在他跨过门槛走出院落之后,那一直垂首恭立的老仆逐渐挺直了脊背,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一直追随着他的背影,直到再也看不见他。
白胡子老仆转过身,一手负在背后,一手拈着长长的胡须,缓缓踱步走回后堂,他似乎在喃喃自语,声音阴冷刻毒。
“周正,可不是一般人啊,用这种对付普通人的招式来敷衍他,有很大风险呢,大人。”
第226章 天音
天音馆今夜是整个沙洲府城的焦点,甚至还有相邻州府也有雪衣娘子的忠实拥趸者前来,他们早早订好了贵客包厢,只为争相一睹雪衣娘子闭关之后的新戏如何惊艳。
在浓稠夜色覆盖整座城市时,天音馆如同在夜空里璀璨的星河一般,点亮一大片夜色。而在这条星河还在不断延长、流动,如同透过闸门喷泄而下的银河。
天音馆的侧院建有沙洲当地最大的戏台,周边楼上还设有贵客包厢,有纱幔卷起,隐隐可见其中华衣丽妆的贵客摩肩接踵,仆妇礼宾穿梭其间。楼下是半月形的客座,都是圆形木桌周边围拢十个座位为一组,统共设有近二百组这样的客座。
即连场地如此阔朗,此次仍然被人坐满。
雪衣娘子不忍心爱听戏的客人们因此失去机会,便想了个法子,在天音馆花厅,天音馆外围的街道上都搭了彩绢做棚,棚下设座,每间彩棚下还有一个小舞台,由雪衣娘子的六个小徒弟一人站一个舞台,在今夜新戏开始之后,与场内的雪衣娘子做同步演出。
当然,因这并非是雪衣娘子本人的演出,票价十分便宜,更是吸引了不少城里城外的平民拖家带口来看戏。
除此之外,天音馆另有五十名临时聘来的人专门负责在新戏开锣之后传抄戏词给现场在座的观众们看,毕竟雪衣娘子每一出戏都脍炙人口,有些特别令人难忘的折子戏更是能一直传唱不衰,所以能拿到看到雪衣娘子的戏词也是看戏时的一大乐趣。
已经瞧瞧坐在楼上一间包厢内的沙启烈收到张庆将一切准备妥当的消息,他彻底放下心,翘起二郎腿吃着食案上的精致小菜,时不时喝上两口酒,惬意非常。
庞立附在沈迟耳畔将沙启烈的异动以及场内涌入的熟面孔一一都说了,沈迟捏着遮住口鼻的帕子,面上的神色有几分紧张,指节处隐隐有些发白。
虽然事先有段庭带人在外随机而动,他心里的顾虑仍然不能消除。
今夜不止沙启烈要闹事,周正也不会无缘无故来到沙洲府当了雪衣娘子的先生,种种迹象都能看出来,今晚是更难打的一仗啊。
耳边一阵紧促的锣鼓声响起,场内的灯烛黯淡,耳边嘈杂的声音顿消,所有人都将目光转向那一方舞台。
要开戏了。
舞台上的帷幕变幻,视野前方的帷幕如同一张极好的水墨画,是黑沉沉的连绵山脊,以及青蓝色的天幕,在天幕与山峰交接处,挂着一枚如银盘一般的明月,一个瘦小的素衣女子自舞台侧旁缓缓而入。
与此同时,随着丝竹之声变得哀怨凄惶,舞台两旁有灯光亮起,灯光被素白布幔罩住,白布上面苍劲有力的几个大字风骨铮铮,清晰映入众人眼帘:
周正奉旨新作,素女还魂洗冤录。
噗的一声,这什么鬼?
小图和庞立不由同时嗤笑出声,周正这老头子可真喜欢沽名钓誉,还有这个戏名,也真够俗气的。
沈迟一个眼风递过来,两人瞬时坐正了身子不敢添乱,忍住笑继续盯着舞台看戏。
…………
崔喜将手里的一盏琉璃宫灯熄灭,从小火者手里接过自己的披风围上,仍垂首恭立在御书房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