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重新凝聚起来,目光灼灼看着眼前的沈迟,看你怎么回答。
“我朝律法,人命重狱,具奏转达刑部、都察院参考,大理寺详拟。每年霜降之后,还须三法司同公、侯、伯会审重囚,谓之朝审。朝审之后按照案情分类奏报天子,情真者经天子裁决后才可行刑。”
“而行刑时间上也有规定,处决重囚,须从秋后,无得非时,以伤生意。立春以后至春分以前为停刑之月。”
沈迟看向众人,“诸位可听明白了?”
又将眼光转向曹放,“所以曹举人这话写得很是无知,正是因为对人命重视,对刑律敬畏,才不会乱用死刑,在你眼里竟成了纵容刑犯逍遥法外了。”
“感谢沈尚书教诲,我们听明白了。”
曹放不卑不亢侃侃而谈:
“所以,方才说了那么多,并没有说到地方上审理的案件毫无问题且刚刚上报,便有刑部尚书到了地方上复查,难道仅仅是因为囚犯乃是阁老之子,有人想要为他脱罪吗?”
“不不,你想错了。”
沈迟摆摆手,“是因为我沈迟确信,这是一桩冤假错案,所以我向皇上请旨前来复查此案,还文非吾清白。”
“仅仅是你说这是冤假错案?”曹放反诘。
“正是,就凭我是沈迟,我确信这是冤案。”沈迟在他身前站定,面上还有微笑。
众人也是一滞,虽然这话说得无理,但却没有人真的觉得可笑,因为他是沈迟,在邢讼断案之事上的清名天下人皆知,他若确信这是冤案,那还真有必要查一查。
人群渐渐有些松动,白胡子老者神情紧绷,今日曹放在这些质问上没有占到一点便宜,那就有些麻烦了。他向围拢在沈迟曹放身边的几个人递出暗示,那几个人会意,开始向曹放等人身旁靠拢。
“不止是这个案子啊,沈某来了沙洲府之后,尤其是今日,我想还有一个案子需要查一查。”
沈迟对身旁的变动似乎恍若未觉,仍然紧盯着曹放侃侃而谈。
“曹放,沙洲大族曹氏旁支,十七岁娶妻为某县商户方氏女,岳丈方某在建安十一年出账白银二十万两至京中,同年曹放考中举人。”
“诸位也许不知,当年的考官之一涉嫌贪墨舞弊,正是由我沈迟主审缉拿的,今日我才发觉,曹放中举之事或有隐情,回京之后也须立案详查。”
他对曹放步步逼近,庞立一直盯着靠近曹放等人身旁的几个男子,他们手放在腰间,腰带里鼓鼓囊囊的分明就是兵器。他擦了一把头上的汗,拉住小图护在沈迟左右。
沈迟最后在曹放身前立定,拧眉看他,“至少,经我方才几句问答,能看出此人背信弃义无德无智,曹放能中举人,实是对希望通过科举堂堂正正入仕的诸公最大的侮辱。”
说罢拂袖转身,曹放的羞怒不可抑制,大喝一声向沈迟冲来,而与此同时,他身后也有同伴惨叫声起,腰腹上的血红刺痛了所有人的眼睛。
沈迟也捂着头惨叫一声仰面跌倒,段庭惨叫着先生托住他后背便跪地痛哭起来,身子也将沈迟胸前和头上护住。原本护着沈迟的小图和庞立立时刀剑出鞘,大叫着“保护沈大人”。
庞立跳起身大叫一声向曹放撞去,混乱中不知哪里飞来的暗箭刺在曹放腿上,他两手抱住伤腿大声翻滚惨叫,人群拥挤踩踏,人人各自逃命,官差在后方有秩序地前来,推搡着四处乱撞逃命的人群,让他们的踩踏跌倒雪上加霜,而他们的眼里只有那浑身流血的人。
保护住这几个人,这是沈迟行事莽撞激怒读书人又纵容随从伤人的铁证,有人死了有人受伤,众目睽睽之下发生的惨剧,沈迟逃不掉这样的谴责。
所有人都喜孜孜乐见这样的结果,只有白胡子老者呆立当场,方才他看见沈迟也受伤了,好像伤得更重,事情跟预期的不一样,那怎么办?
第223章 请愿(5)
一脸是血的沈迟被段庭等人哭天抢地抬回院子里,在白胡子老者的示意下,还有几个仆人围上去簇拥着他们跟回院子里。但是,在沈迟进入房间之后,几个仆人便被隔绝在门外不允许入内。
片刻之后上差居住的小院内所有仆从都从街上“看热闹”回来,因为他们都得知自己伺候的上差受伤了,伤得怎么样尚还不知道,因此,探知伤情便是他们的任务。
“冲撞了沈大人的那些学生都被差役拿了,眼下正关在衙门里,听凭沈大人发落。”
白胡子老仆带着一帮人站在沈迟房外躬身禀报着消息,身后聚集的仆人们还围拢着几个城中的老大夫。攫欝攫
“沙大人知道让沈大人受了伤十分不安,本要拖着病体亲自来探望的,无奈起了床又昏厥,也怕病气过给沈大人,所以差小人请了城里有名的大夫来为沈大人看伤。”
房内一直很安静,听不到声响,就在白胡子老仆踮起脚还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房门咔哒一声响,旋即段庭带着亲随走了出来。
他神情些许愤慨,但声音仍然十分冷静。
“老师说了,他与这些读书人都是误伤,没有谁对谁错,更谈不上拘押治罪,烦请沙大人下令将他们悉数释放。”
白胡子老仆满脸惊讶,“这些书生恶意聚众,挑唆闹事,还让沈大人因此受了伤,这,放了他们怎么说得过去……”
“既是要老师发落,老师说什么我们照做便是。”
段庭打断老仆的话,似笑非笑地望着他,“怎么?沙大人都是如此交代的,你还要违抗不成?”
老仆慌忙摆手连声说不敢。
“是小人逾越了,实在看不过去这些鲁莽书生,替沈大人鸣不平。”他施礼垂目说道。
既然将道理都说清楚了,众人应该都明白沈迟的意思了,他自然不会跟这个口称是小人的仆从多费口舌。
段庭没有再接话,从袖子里取出一张列着几味药材的方子递给他,“那就劳烦你,替老师去抓几味药材,内服外用的都有,还请速速买来。”
说毕抬手,做了个催促的动作,便背转过身又回到屋里去了。
…………
“沈迟伤得怎么样?”
沙启烈拿着一柄小尖刀,从食案上割下一片肥嫩的烤羊肉放进嘴里嚼着。
“大夫们看了药方,能看出来是头上受了些外伤,不算很严重,但是沈迟的身子骨毕竟不大好……”
沈迟的咳疾是先天的,这一点全天下的人都知道。寻常人受了这样的外伤也许养养就好了,但到沈迟这儿就不一定了,况且他刚到沙洲便有这么多闹心的事儿扑面而来,确实对养生极为不利。
沙启烈嘿嘿干笑几声,“那就让他养养伤,往后时日还久,我们慢慢玩儿。”
沈迟才来了几天嘛,虽然前面策划好的事都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是往后还有时间,加上沈迟又添新伤,很多事情处理起来未免会更加吃力,更加耗费心神。
唉。
沙启烈替沈迟叹了口气,又转头吩咐白胡子老仆道:
“你们继续看好他们就成,事情有一个度,他可以在这儿成为一个废人,但不能变成死人。”
死在这儿就不好看了,沈迟变成一个折腾不起任何风浪的废人,在这儿才算是有价值的。
…………
与沙洲布政使司衙门隔了两间院落的居处,仆人们按照往常的习惯都被支开,站在垂花门处听命,房外只有段庭的亲随一个人守着,房内众人的言语举动也放松许多。
“可吓死我了。”
小图掩面长叹一声,一屁股坐在床畔的脚凳上。
从方才出事到现在,他一路上手都是颤抖的,满脑子只有一件事,姨父被人打了,受伤了!巘戅妙书苑戅
此刻他“被打”的姨父沈迟脸上的血已经被擦拭干净,换了一身干净柔软的便服,神采奕奕坐在床边,手上还捧着一碗仆人们送来的参汤一口一口喝着。头顶上则围了一圈包扎伤口的白布,有一团血迹在额角隐隐氤氲出来,显得很是吓人。
听到小图的话他嗤声一笑,“你啊”,他揉了揉小图的头,眼神怜爱,“还是缺些历练。”
庞立轻轻摇头,“大姨父快别这么说,小图他是关心则乱。”
沈迟和他一早觉察到那群读书人身后有不明身份之人的异动,在那群人攻击开始的同时,沈迟也说出了贿考一事来惹怒曹放。
这个时机刚刚好,他说完这些话曹放暴怒,沈迟便在同一时间捂着头倒下,他原本头上就有很多血,捂着头做出受伤的样子谁也不会察觉有异。
但小图不知道,他是真的被这些人惹怒了,情急之下还发出一支袖箭,若不是庞立眼疾手快格挡了一下,曹放必定立时毙命当场。
他站起身替沈迟理了理头上的白色绷带,“大姨父别乱动,这个又跑了。”他说道。
这个伤口自然是假的,那是又一只麻雀的血。
沈迟立时不动,又看着段庭一笑,“此次最难为的是你。”
段庭脸上并没有他们三人的轻松神色,反而一脸怒不可遏。从一开始的请愿、争论,那帮人咄咄逼人为难恩师,他都没有意外,直到最后。
“沙启烈这畜生。”段庭睚眦欲裂。
他是在最后看到几个眼熟的便装衙役凑向曹放等人,还有一个人抽出腰里藏着的尖刀刺向一个读书人,菜骤然明白此事之中沙启烈的险恶用心,他不止要害文非吾文九盛父子,他还想毁了自己老师沈迟。
而出事那一刻自己也在沈迟身后,沈迟因为学生聚众请愿死难而被天下文官谴责,他也逃不掉。
那一刻电光石火间,段庭原本是打算自己拦在最近的差役身前,只要自己受伤了,这件事就不会如同沙启烈所愿那般发展。
“终究还是老师棋高一筹,从头到尾都把沙启烈的目的算到了。”段庭道。
原本以为起初弄得满头满脸血只是为了在一开始出去的时候就能顺利吸引到所有人的注意,掌握和请愿人群对话的主动权。谁知这一头血在事情最后也发挥了大作用,抱着头倒下来也能以假乱真,如若不然,还真需要自己血溅当场才能行。
沈迟受伤了,才能解释这件事是双方的冲突冲撞。
第224章 军马
如果这一次沈迟安然无事,学生却有死伤,又有这么多不明就里的围观群众在场,这件事传出去早晚都会变成洗不掉的骂名,因为他们伤害了寻求正义正道的读书人,恐怕往后永远在这件事上解释不清楚了。
虽然听到了夸赞,但沈迟面色仍然一黯,虽然自己比对手高明,但对于文非吾这一案,他这边仍然没有丝毫进展,所以,今日的侥幸胜利还真的不值当欣慰。
“如果是文阁老亲自来,恐怕是真的说不清了。”段庭道。
他记起沈迟在出门前说的那句话。
他们这个办法对我没有用。他们这个闹事的办法,应该是为文阁老准备的吧。
攫欝攫。大人们总有很多担心,但对于年轻人来说,今日这次劫难过了就是过了,是可喜可贺的事。
庞立靠在沈迟歇息的梨花橱前,解下腰间的酒葫芦咕嘟咕嘟喝起来。坐在脚蹬上的小图横了他一眼撇撇嘴,真是个酒鬼啊。
他长长舒口气,解下袖箭一点一点地检视,下次有事他仍会像今天这样将对手一击致命,丝毫不会犹豫,哪怕今天自己其实是因为误判而对曹放痛下杀手,这个错误也丝毫不会影响他之后在遇到事情之时依旧会痛下杀手。
小图抬起头恰巧与庞立目光交汇,他们在这一刻同时想到了阿小,他如果也在,今天这样的事他们二人也不至于如此手忙脚乱险些酿出祸端,那小子身手太好了。
而小图想得更多一些,少年阿小和他说过一句话,他父亲是卫承暄的亲兵,他是卫承晔的护卫。他的父亲说过,一个护卫唯一的职责便是守护,不需要思考和判断,那是主将要做的事。
少年阿,他唯一的信念就是守护,而一旦信念变得简单,很多时候本能所做的判断反而与主将的判断十分贴合。
小图将袖箭重新绑在腕子上,下一次遇到这样的事,他也是同样的反应,绝不留情。他只负责守护身边的人,其他的判断,交给别人做。
庞立将酒葫芦重新系在腰间,低头拨弄着瓶口的穗子。那个比他们所有人都年小,到了他们之中却瞬间成了王者的叫阿小的少年。
他现在怎么样了?
…………
铁勒王世子亲自将阿小和风逐送至王帐外,还回身指着枪寨的门向阿小笑道:
“你还记得那一晚这南门的惨状吗?”
众人回头望着满是木刺的枪寨,荷枪侍卫林立,银色枪刃在阳光下发出刺目寒光。距离拉木伦王暴乱并未过去太久,但这崭新的枪寨之前,很少有人能记得当时的模样了。
阿小凝眸一瞬,点点头简短道:“记得。”
这也算是回答?
除了风逐一脸愕然,其余的土奚律众人,从铁勒王世子到随从,面上神色都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