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需要大汗亲自前去,调动狼卫在蠕塬设伏,拦截拉木伦王的驻军支援泉上城。”
蠕塬是泉上城北部的一处峡谷,位于拉木伦麾下西北驻军前往泉上城最快捷的路径上。当此情势之下,拉木伦的西北驻军如要前来泉上城一同参与谋逆,蠕塬应是必经之地。
“最后还有一支奇兵,也需要大汗亲自前去调动,一夜之间火速奔袭泉上城,与老臣提出的这一支狼卫,从东西两路入城夹击,彻底摧毁攻击可汗金帐的叛军势力。”
铁勒王将手中最后一把柳兰放在舆图最北端,目光灼灼看向摩多:
“老臣猜测,昨日义成可敦定是将手里的两枚青铜虎符归还给了大汗才解了自己的禁足之困——这四万精锐,才是此次决胜的关键——拉木伦也不知道有这支狼卫存在。”
决定谋逆篡位之时,拉木伦王定是已将摩多可汗和铁勒王手中所有兵力的数量和战力、驻防区域摸得一清二楚,今晚举事一定是存了必胜之心,各路狼卫一旦开始调动消息就会传到他耳朵里,他也必然会有对策。
只有这支原属于老可汗的精锐狼卫,数年之间悄无声息藏身于极北雪域高原,从未露过面,谁也不会料到还有这样一支精锐在这次王座之战中能被摩多所用。
“大汗,医女已到了。”
帐外响起女仆的声音,摩多和铁勒王这才记起方才为了掩人耳目,特遣了女仆去请医女为摩多医治。
铁勒王伸出手指暗示摩多不要出声,只轻轻咳了下,那帐外的女仆乖觉地带了医女进来。
那医女未及看清帐内情形,方要向正位上坐着的摩多行礼下诊,便被女仆在身后掩住鼻口刺穿了脖颈,这一幕看得摩多两股战战,额头上不住冒出涔涔冷汗。
铁勒王看到摩多一脸惊惧,心里止不住一阵苦笑,口中问道:
“如此说来,大汗派出的信使也该回来了,却至今还没见到半个人影。大汗不妨猜一猜,他究竟遇到什么事耽搁了?”
摩多一哂,面上一阵惭怍,也是自己糊涂,要做什么求证,让这老王叔心里气恼,还要揶揄他一番。
他感念铁勒王一番精心布局,只为了保住自己和可汗之位——而且,他更为感动的是,铁勒王的整个谋划之中并未将义成和摩可里亲王考虑在内。可见大难来时,这忠直的老王叔心里首先要护着的还是自己,而非那个弟弟,尽管平日里国中上下都知道铁勒王与义成母子亲近。
“方才之事是摩多糊涂,老王叔切莫放在心里。”
摩多由衷地向铁勒王致歉。
铁勒王唇角微微上翘,笑容淡淡地:
“大汗折煞老臣了。事不宜迟——”
他抬头看向身旁的女仆,“服侍大汗换上侍卫装束出门。”
约有半刻钟,一身侍卫装扮的摩多自内帐踅出来,与铁勒王两两相顾都是一笑。
铁勒王指着摩多身后跟着的那名女仆道:
“递送兵符传递消息一应事宜都可交与阿麝,她是你父汗布下的人。”
那女仆走到摩多身前向他叩拜如仪,摩多略一思忖,便将召集狼卫事宜以及可以派遣出的心腹侍卫都交代与她知晓,阿麝郑重应下,正要出帐安排。
铁勒王向她道:
“阿麝,待城内暴民四处纠集生事之时,你便以大汗受伤无法出面为由,向侍卫传可汗口谕,命拉木伦王负责巡防泉上城,压制暴民变乱。”
阿麝与摩多听完铁勒王的吩咐面上都是一凛,略作思忖之后才明白是要将红叶妃子刺杀得手的消息传出,令拉木伦王放松警惕的同时,也让心腹侍卫有理由按原定计划将不可靠的亲兵侍卫派出,离开金帐之内。
阿麝欣然领命便离了帐,一时帐中只剩下摩多和铁勒王。
“让你久等了,阿澜。”
铁勒王向帐中的暗影里招招手,原本与他一同候在帐内侍卫装扮的人自阴影中走出,冰蓝色的瞳仁满是哀伤地看向摩多。
第65章 毒烟
“他……不是被收押土牢了?”
摩多后退几步,心中刚刚消褪的恐惧又涌上来,恨不得立时喊帐外侍卫进来拿人。
“唉”。
铁勒王慨叹一声。
“既然连林世蕃都想利用他为前事翻案,这件事看来也瞒不住了——本想让他就在此地将真相告知大汗,但金帐被围在即,需要即刻出发前去调集狼卫,你们便在路上说罢。”
暮色笼上雪白的帐顶之时,可汗金帐内不少下人都看到,一名侍卫自红叶妃子帐内走出。在他身后,两名身材高大的侍卫一前一后抬着一副担架。那担架上蒙着一层白绫,轻软的布料清晰地拢出覆盖于其下的娇小玲珑的身躯——已经有人在偷偷议论,红叶妃子刺杀摩多大汗,现已被处死。
下人们不敢走近去看,有人寄希望于这几个侍卫,想从侍卫表情中窥测出一些蛛丝马迹,进而来判定担架上之人的身份,但连这个也不能如愿。
那领头的侍卫似是无法忍受担架上的血腥气味,一直用左手捂住口鼻催促身后的侍卫加快脚步。抬着担架的两名侍卫以白布蒙住口鼻只管低头前行,仿佛那担架上的人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瘟病。
有人最后看见这三名侍卫,是他们将担架抬进了金帐中的火房焚化,尔后三人便乘了快马绝尘而去。
摩多和阿澜在铁勒王备下的一处空帐中换了装束,备上了水囊和干粮,自北城门外出,一路向北狂奔而去。
一口气飞骑驰出五六十里,天色已经彻底黑暗下来,饶是二人所乘之马都是土奚律所产的顶级名骏也渐渐懈了力气。
此处因是拉木伦王的属地,夜间不便举火,二人只得缓缓放慢了马速,借着暗淡的星光继续向北行去。
“你们有什么了不得的秘密,现下可以和本汗说清楚了。”
摩多想起身旁还跟着这么一位杀父罪人与自己同行,偏偏从今日情形看,铁勒王又十分信重此人,他实在想不出其中缘由。
“小人知道不该违拗大汗的命令,但此地确非可以畅谈之所。待一鼓作气到了狼卫营内,小人便可将往事一五一十禀告大汗。”
摩多听阿澜如此回复,知道他要禀告的怕不是几句话便可说清楚的事,心里无端一紧,勉强按下逐渐膨胀的好奇心,挥鞭驱马奋蹄狂奔,只盼能快些到达狼卫驻地。
草原上地广人稀,属地驻军的巡防仅限于营寨方圆十里之内,夜间举火的营寨又十分容易辨认,因此,二人一路上只是有意远远地避让几座亮着灯火的营寨,其余时间一律催马疾奔,在晚上戌时末便到了狼卫驻地。
前哨快速将消息递往中军,中军大将觐见可汗,摩多堪合兵符之后命狼卫快速拔营前往蠕塬设伏,与狼卫从接洽到整队拔营不过半个时辰,摩多对麾下狼卫治军之严、反应之快大为赏识。
因摩多仍有要务在身无法随同狼卫前行,临行之时那大将十分乖觉地将军中最擅夜路的良马取出,并套了个马车,请摩多于北行之时暂于车内歇息。
此时阿澜却向摩多恭敬一揖道:
“大汗,小人有个退敌之计想要献与将军,不知当讲与否?”
摩多倒是一怔,听他说要献退敌之计,便微笑颔首以示允准。
阿澜会意便从怀中取出两个布包,他翻开一个以血红色的朱砂标记的布包,里面是两株有些干枯的药草。
“这个季节,蠕塬的崖壁上四处都长有这样的药草,大将军可命人拔除药草堆叠于谷中和谷口两端,待敌军经过谷底设法引燃,药草散出的毒烟能令人呕吐晕厥,届时纵然敌军有千万之众也出不得谷了。”
那大将听完,眼中闪过一丝讶然,转而又向摩多高声道:
“大汗赐此妙计,属下感激不尽。”
摩多不疑有他,也觉阿澜之计甚为巧妙,不费一兵一卒便可阻击拉木伦的援军。
阿澜又将另一个布包赠与狼卫将军道:
“既是毒烟,唯恐将军也有下属吸入,此包中有解药,以此物煮水浸湿布料敷于口鼻之上,所中之毒便可尽消。”
那将军得了如此神物,千恩万谢地叩拜了摩多和阿澜,这才带领麾下狼卫告别,火速向蠕塬方向而去。
因此处向北去联络的那支奇兵事涉机密,是以摩多并未留下狼卫服侍。阿澜知他辛苦,恳请他进入马车中休息,自己则跨坐在车辕之上充当车夫。
“这下可以说你们那件秘事了。”
摩多倚在车内的锦被之上,身体虽然已经极度疲累,脑中却因今日经历之事分外清醒毫无睡意。
“大汗可知,尊父疏勒可汗在年少之时一举击败兀勒王父子,致使老兀勒王身死,从而无缘可汗宝座,这才让当时刚刚年满二十岁的疏勒登上可汗大位?”
“那一战好似也在蠕塬,父汗从未说过,本汗也是听下人们悄悄说起过——那个秘密与此事有关?”
阿澜并未理会摩多的问询,仿似在自说自话。
“那一战确实在蠕塬,且战法与今夜小人所献之计完全相同。”
难怪方才那老将军听到计策之后未谢阿澜,反而谢了摩多,他大概以为阿澜所献之计是摩多所授,毕竟那是他父汗一生中最辉煌的战绩。
“大军进驻蠕塬的前夜,疏勒可汗……那时他还是疏勒王,救治了一名自崖壁上失足跌落的巫女,一直不声不响将她藏在自己帐中。这件事只有疏勒自己和帐内的两名亲兵知晓,连与他同帅大军亲如手足的义弟铁勒也丝毫不知情。直到疏勒依照巫女所献的毒烟之计打退了兀勒王的部众,铁勒才起了疑心。”
阿澜仰起头,将后颈贴在车篷壁上,太久远的往事,在如此凄清的夜里讲述起来恍如隔世。
“铁勒本欲杀了巫女和疏勒的两名亲兵,将此战决胜之功全部归于疏勒一人身上,借助这股士气令草原诸部臣服,让疏勒名正言顺地登上可汗大位。谁知……疏勒已对巫女情根深种,不惜以命相护,铁勒只得妥协,而让巫女以疏勒侍女的身份在帐内侍奉。”
草原上的少年男女亮烈直爽,爱恨亦是直来直去,他父汗早年曾有俊美侠义之名,在草原诸部中曾是一时佳话,在少年时与神秘的巫女有这些情感瓜葛不足为奇。
倒是铁勒王叔,现在倒看不出,年轻时弄得一手好权术,真真是个天生的弄权高手。
第66章 蠕塬
“疏勒登上可汗之位不久,巫女便有了身孕,因颇通医理,她在有孕之初便断定腹中是双生之胎。疏勒当然欣喜若狂,一意想要立巫女为可敦,巫女也自族中请来她的兄长入了大汗金帐,按照巫族规矩为她生产祝祷——小人便是因此入了可汗金帐,那巫女是小人的亲妹,名叫阿清。”
阿澜在拼命克制喉中要涌出的呜咽之声,巫族是只有十数户人的微末小族,自来遗世独立于草原诸部纷争,只匿身于蠕塬幽谷深处过活,从来不知权术谋斗为何物,又怎能抵挡得住草原大姓部落之间的权力倾轧。
他们兄妹自进了大汗金帐,便走向了不可更改的悲剧宿命了罢。
“阿清的孩子如今在哪里?本汗如何不知还有同胞在世?”
摩多依然懵懂,他记事之后,自己便只有一个胞弟,也就是现在的摩可里亲王。在义成可敦之前,父汗曾有过一名可敦,那便是拉木伦王的姐姐,只是她并未留下一儿半女便早早亡故了。
“铁勒不知对阿清说了什么,我那傻妹妹答应以婢女身份服侍疏勒,并恳求我以巫族之血起誓,成全她对疏勒的情意。尔后,铁勒将我家中至亲全部迁入金帐,立为巫医世家,奉命守护土奚律王族,受土奚律全境供奉。”
直到十数年后他莅祸远遁,巫医世家荡然无存,才得知蠕塬幽谷深处的巫族剩余人众,早就被屠戮殆尽,无一人生还,而族灭之时,他仍然在金帐之中,受着巫医世家所谓的供奉,全力守护着手中沾满族人血肉的土奚律王族。
“疏勒可汗娶了土奚律的异姓大族之一,拉木伦部的郡主为可敦,换取了拉木伦部的效忠和支持。不得不说,这笔买卖很划算,比立一个平凡的巫女为可敦英明得多……疏勒大婚不久,我那傻妹妹在一所婢女居住的狭小毡帐内诞育了一对双生胎。那女孩天生有巫族的双瞳和蓝色眼眸,生长于金帐之内难免会生出祸端,令世人诟病土奚律王族的血统不纯,甫一出生便由我偷偷带回家中,作为我的女儿被抚养成人。”
“……那另一个孩子呢?”
此刻听到的无论是多匪夷所思的身世故事,摩多心中也明白了分了。他遏制住想要冲出车帐外质问那人的冲动,只是躲在车内全身颤抖着问出自己依然猜到的答案。
“大汗继位之初,曾因生母是疏勒可汗的侍女而饱受诟病,是以现在才如此忌惮摩可里亲王母子,毕竟摩可里是可汗的可敦所出,身世高贵。”
“母亲的死与拉木伦可敦有关?”
摩多想起曾听过的传言,他怀疑过,但斯人已逝,自己并没有机会证实。
“我不知,阿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