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如此大费周章向他请奏。
缓缓吐出一口气,他把胸口浮起来的躁郁再度往下按按,不轻不重地将事情顶了回去:
“乌洛本是老王叔的属地,此次民变之事就有劳王叔替本汗多操操心了。”
铁勒王并不理会他话中的指责,从袖中取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双手成给他,接着说道:
“可疑的是,老臣进金帐求见大汗之前,收到城内巡防的下属送来了此物——泉上城内街头出现了自称是乌洛方向过来的暴民,在街上打斗劫掠。这位巡防的下属命手下人在城内四处查探,这些人约摸有近万之数。”
摩多忽地直起身子,翻开手中纸张,只见上面潦草记录着泉上城的几个地名,后面是几个数字,而可汗金帐之后的数字为三千,远高于其余几个地方。
“一下从乌洛跑来这么多暴民?”
民乱有多严重?竟然有近万人进了可汗金帐所在的泉上城。
铁勒王冷笑一声,又自怀里拿出一张泉上城舆图,铺在摩多脚边,自己则席地而坐,指着几座城门说道:
“老臣一开始也是这么想的,乌洛方向的乱民从东而来,必然自城东门入,是以我去找东城门的守将问责,却发现东城门并未有大批暴民进入,是以他们并未向城中示警上报。”
“呵……”
寂静的空气里,摩多呼出一口气,声音明显颤抖了下。
“因为事有蹊跷,老臣不敢大张旗鼓做调查,便只得暗中召了其余几个城门守军中的亲信问询,这才问出了苗头。今日西城门和北城门入城的行人确比往日多了三成,两城门今日马队商贩以及婚丧事入城的行人尤其多,因有城守对此印象深刻还调侃过,所以记得分明。”
如果两个城门在同一时间同时有众多商贩马队和婚丧队伍进城,应该就不是巧合了,只是如何能确定这些人与城内的暴民有关呢?
看出摩多眼中的相询之意,铁勒王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喉咙:
“臣派人在西、北两城门附近方圆几里范围内搜索,确实找到了扔掉的喜服。”
“城北……城西……”
摩多无意识地看向两个城门,费力思索。
“大汗,泉上城北面、西面皆是拉木伦王的属地,还有少量兀勒王的属地。老臣早就探知,拉木伦王世子也盖与兀勒王过从甚密……”
“老王叔你又来了……”
摩多苦笑,也加因昨日受铁勒王之邀到南苑猎鹿,今早便有刚解除禁闭的义成公主到萨满庙戳破私通之事,这二人在打压拉木伦王一家子上的配合默契度,从来都是连他这个可汗都羡慕不来的。
今日他刚将拉木伦王臭骂一顿,心里正在盘算是否要降爵削减封地,铁勒老王叔便来痛打落水狗。
铁勒王胸口一阵翻腾,虽然多年以来早就习惯了王座上这年轻人的不信任,这次仍然忍不住心头冰刺一般的疼痛。
他无意将眼风向帐中的阴影处瞥了瞥,非是他腹诽自己老可汗义兄,他这个儿子确实平庸鲁钝,不辨奸邪,实在不是坐王位的好苗子。
这么多年下来,他一直劝自己韬光养晦安享富贵,对拉木伦王的排挤和挑拨能忍则忍,但今日这老匹夫想要一手颠覆了他义兄手里传下的王座,那却万万不可。
铁勒王沉声道:“你出来。”
一名女仆自内帐应声而出,摩多认得这是红叶妃子身边的人。而他的红叶妃子则被这女仆以匕首抵住后心,满脸惊惧,珠泪滚滚。
铁勒王再不看摩多,只径直问红叶妃子:
“是否收到你红叶部族长来信,命你今日寻机刺杀大汗,有人保证事成之后红叶部可以尽得乌洛之地,族长也可以封王?”
那女仆似是腕上用力,将匕首在她后背又顶了一下,才见红叶妃子一阵惊惧滚下泪来,一叠声地道:
“是是。”
第63章 摩多
“还是你来说罢。”
铁勒王向那女仆微微颔首示意,那女子仍将匕首顶在红叶妃子后心,垂首向摩多鞠了一躬道:
“原本只是红叶部和相邻几个小部族与叱火部打斗,小人奉命回族中调查之时,亲眼见到不少生面孔混在其中,这些人大多出手歹毒对人一击毙命,并且扬言要杀了乌洛大长老,逼着铁勒王爷现身到乌洛主持公道。”
“若是老臣带人去往乌洛,镇抚这些乱民,那泉上城忽然多出的这些想要做什么?”
铁勒王以指节轻敲摩多身旁的香几,那里摆放着方才他呈上的暴民数量,被摩多随手放下搁在一旁。
摩多再次低头细看,一长串潦草的数字中,最清晰的是两处:可汗金帐之后写着三千人,其次便是铁勒王帐,一千人。其余人数多则三五百,少则不足十人,多在闹市街巷中游荡,但多数地点均离可汗金帐不远,其意图已然十分明显。
“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摩多骤然惊惧,瞪大眼睛问道。
铁勒王见他到了现在才回过味来,不由又是一阵气结,忍不住将他抢白一番。
“老臣曾劝过多次,需要早早埋下眼线,密切留意这几个人手里军队的去向,以防有变之时提早应对。大汗到了如今竟还问得出这种话来,想必老臣说过的话您一句也未听进心里去。”
心里不得不庆幸,好歹仗着义兄信任自己,他早年的势力早已渗透进了方方面面,譬如红叶妃子的这个婢女,也是他的手笔。
这些年韬光养晦,在政事上连连妥协,也用不到埋下的这些老人,这才没有被拉木伦和兀勒抓住把柄连根拔起,以致他们竟在今日这样的要事上大大出了一把力。
“老臣早年间安插了不少人在拉木伦和兀勒的军队里——这点想必大汗也有耳闻,常听他二人提起和构陷老臣罢——这几年虽然没怎么动用他们,但好在人心未变。方才是有人舍命发密报给我,拉木伦在西线的驻军确实接到了密令,伪装成平民进入泉上城中集结。”
摩多被铁勒王一番话说得面上一红,却也不恼他,正待要问他有何对策之时,又听铁勒王叹了口气缓声道:
“如若大汗仍然不信拉木伦有意谋逆,老臣也有个办法,只命他交出两个人来即可。”
“哪两个人?”
摩多心中已然对铁勒王所述之事信了分,听他如此说倒也未多想,脱口便问。
铁勒王在心中哀叹一声,果然到了这个地步仍然不信自己,便沉声说道:
“一个活人一个死人。你只命人携密信给拉木伦,命他令世子也盖到可汗金帐中为其妹也加因扶灵。同时,命他交出乌木扶雷的尸体给你验看。”
若拉木伦一心要反,必不敢在此时与突伦为敌杀死乌木扶雷,哪怕是做成意外身死,因扶雷一直住在他王帐之中,他届时也难免落下保护不力的埋怨,多多少少得罪了乌木南江。既已与大宸使团交恶,此时再得罪突伦,实非明智之举。
同样地,若拉木伦一心要反,必不敢在此时将独子也盖送入可汗金帐,万一被摩多留入帐中,在他举事之时以也盖为质相要挟,也不是明智之举。
更何况,他要举事,少不了要找兀勒王寻求协助——要说兀勒王从前也是可汗之位的继承者,这位仁兄恐怕到了如今仍然还有这个愿望——与兀勒王的联系常年由也盖负责,此时拉木伦怎会愿意将也盖留在摩多金帐。
“如此,便依老王叔之计。”
一是因为自己心中仍有一丝疑惑需要证实,二是他自知因为自己的疑虑让铁勒王心中生了怨气,想要依他的提议行事作为安抚。
摩多一面这么想着,一面在帐中自取了纸笔写完,到帐外寻了一名心腹侍卫拿了信去往拉木伦王帐。
一旁的铁勒王并未感受到安抚,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如此披肝沥胆的一番剖析,仍然不能让他的大汗完全信服,甚至到了现在的紧急时刻仍然在寻机试探。
尽力遏制住失望的寒意自心内向四肢百骸的发散,心知此时情势危急,必须先要挺过此次难关。
铁勒王眸光一沉,向摩多说道:
“我料他苦心孤诣命人假扮成暴民入城,今夜必有所动作,不时可能便有民乱起来,拉木伦便会以稳定城内局势为由派更多的兵士在城内四处以巡防为名联络暴民,最后聚集到金帐之外……”
摩多身子一哆嗦,心下开始计算自己帐下亲兵军力可否能安然对抗拉木伦的一万武士。
铁勒王瞥了他一眼道:
“大汗自登基之后还未经历战事,帐下的亲兵侍卫也缺乏历练,况且这几年下来,也不知有多少人被别人收买,如何能够将身家性命和先王基业交付于这么一帮人?”
见摩多低头,脸上微有歉然,铁勒王心下稍定接着说道:
“老臣在金帐侍卫中颇有些亲近的老部属,都是从前跟着老可汗身经百战的勇士。我会命他们立时布防金帐外枪寨,安排可靠之人守护金帐。同时,城中乱起之时,将可疑之人全部放出金帐外入城中巡防,以免这些人留在帐内与拉木伦里应外合更难对付。”
“如何不直接除掉这些不可信之人?”
年轻的可汗再度抛出一个未经过深思熟虑的问题,铁勒王来不及叹气,只得咬牙说道:
“他们多数是秘密联系拉木伦王,也未有确切证据可以确定他们今夜即将参与拉木伦王举事,先杀了他们打草惊蛇不说,会让其余部众怎么想怎么猜测?大战在即先行杀掉他们平日的同袍,如何能让他们安心替大汗守卫金帐?”
摩多被拉木伦王等人谄媚奉承多年,加之他从未经历过战事,于制兵御下并无丝毫经验可言,今日与铁勒王谈起应变的对策便十分露怯,被铁勒王抢白多次也无甚怒气,只是脸上讪讪。
“金帐守卫十分要紧,老臣唯恐现下金帐内可靠的侍卫亲兵不够,抵抗不过外来攻击。因此,需要大汗密令东、北两个方向寨门的心腹守卫,在今夜民乱开始之时放入一批武士进入金帐一同御敌。”
摩多这次并不插话,只是不住点头以示应允。
“因为时间紧急,调动城外的驻军已经来不及,是以老臣先将帐下亲兵三千派入金帐支援,民乱之时他们自府中出发,分两队自东寨门和北寨门秘密进入金帐守卫。”
第64章 阿麝
“那老王叔的王帐谁来守卫?”
摩多不得不出声询问,方才那密报上写的分明,有不少暴民聚集在铁勒王帐附近。
铁勒王面上闪出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继而沉下脸回应道:
“老臣帐中自有安排,这点大汗切莫牵念。”
说毕背过脸去向帐外叫人,摩多疑心自己从方才他喊人的声音里听到一声哽咽,但看到他面上寒冰般的杀气,心里一激灵便把这念头抛到九霄云外了。
进来的仍是方才请摩多前来红叶妃子帐中的侍卫,二人将方才所议下的安排交代给他,并商议好了铁勒王亲兵与金帐寨门守卫之间的通行暗号,这才命他立时出去办了。
“眼下只剩两件事了。”
铁勒王看向一旁的红叶妃子,又看了看摩多,嘴角的笑意如同冬日河面上的浮冰,一丝温度也无。
“既然他们费心要你来刺杀可汗,如此只得将计就计了——动手罢!”
他向红叶妃子身旁的女仆丢出一个狠厉的眼风。
那女仆会意,面上神色还未动,却以极快的手法毫无迟疑地将匕首向前一送,刺入尚未全然听懂铁勒王话中所指的红叶妃子。
“去叫医女过来,只说大汗受了伤需要医治。”
铁勒王吩咐。
女仆会意,立时奔出帐外。
帐内的摩多眼看着宠爱过的佳人在自己眼前被一刀毙了命,这才想起铁勒王方才说过,拉木伦的人曾暗示红叶妃子刺杀他,眼下铁勒王是要做成自己已被刺杀受伤的假象,令其自以为得手放松警惕。
“今日拉木伦谋反,可不止是举兵攻打大汗金帐这么简单。老臣猜测拉木伦八成要与兀勒王联手出兵向泉上城增援,届时大汗手里若没了援兵,怕也支撑不住如此攻势。”
援兵?
摩多此刻心中犯了难,土奚律的可汗大帐遵循“春水秋山,冬夏四时,马背王帐”的祖制,归属摩多辖制的土奚律狼卫多数驻扎在远离泉上城的游狩之地,一时想要召集他们,时间上如何来得及?
铁勒王明显是心中早有计较,此刻他也顾不得什么君臣忌讳,游目四顾之间,顺手自挂在帐壁上的瓶插中拔出一把柳兰在手里,行至铺在摩多身前的舆图旁。
“老臣自到乌洛带驻军弹压民变,回程路上可将此处驻扎的狼卫带回,需要大汗将兵符授与老臣。”
铁勒王拿出一小把柳兰放在舆图上的狼卫驻扎之处,又依次分出柳兰标记在狼卫驻扎的令两个地方,向摩多解释道:
“此处的狼卫需要大汗将兵符授予心腹,命其带狼卫北上,阻拦兀勒的叛军南下。而这一处驻扎的狼卫……”铁勒王指着放在舆图中北方地域的一丛柳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