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为离得太近怕被发觉,所以站的远些,并不曾看见有人下车。只是那马车就一直停在帐门外,直到暴民闹事之时那里乱作一团,之后也不见了那辆马车。”
禀义身后跟着的一名年轻男子回答道,想来他便是跟踪冯斯道最终跟丢了的人。
世蕃拈须沉吟半刻,口里疑惑道:
“可能他并未回自己所住的帐内,一直呆在拉木伦王帐也说不定。因为——他定是要保住乌木扶雷的,从王帐中离开扶雷独自回到居住的帐内,在此时无太大必要。”
“不错,如果他想煽动拉木伦王借此次民变生乱,拉木伦王也不会允许他这个出谋策划的人单独离开,反而会留在王帐之中,甚至留在身边。”
承晔也想到了这一层,早知如此应该也派人监控拉木伦王帐动静,随时来报才对,这才是自己致命的疏漏。
世蕃仿佛看出他的懊恼,接着说了句:
“拉木伦王如要举旗造反,王帐之外必定有严密警戒,清除一切可疑之人——咱们这次过去探看,也要万分小心才是。”
如是一行人再拍马疾行十多里的路程,远远看见拉木伦王帐枪寨巍峨,枪寨内外侍卫耸立,警戒森然。
别说是滋事抢劫的乱民,便是一只鸟也未必能安然飞度。
干净的街面上更是毫无被降服的乱民尸首和打斗痕迹,拉木伦王帐俨然和平宁静地屹立于一座即将燃成废墟的王城之中。
再望向已燃成火海的摩多金帐,对比太过分明,答案显而易见,反倒令一群人心里更加骇异。
“摩多不会已经……”
承晔适时住了嘴,如果此番真的让拉木伦王得逞,他们不止无法顺利谈成互市,连身家性命恐怕也要葬送在此。
“我看倒也未必,你们不觉得铁勒王去乌洛镇压民变、摩多遇刺这两件事同时发生太过巧合了吗?民变再大,充其量以威望高、做事稳妥的将军带足够军力前去压制即可,何须劳铁勒王他老人家大驾——这老爷子自数十年前和老可汗并肩对付过章淮老将军的军队之外,许久不曾带兵出战了。”
林世蕃望着火势遮天的摩多金帐细细分析道。
“事不宜迟,咱们到可汗大帐那边再观察一番,或者能做出什么助益。”
看到承晔恨恨望着在黑暗中静默伫立的拉木伦王帐联营,世蕃心知他想要寻出可能藏身于此的冯斯道,便劝他道:
“此时大逆之事都做下了,绝不是找出冯斯道这个死而复生背主投敌的小人可以挽回的。事有轻重大小,既已知道这小人还活着,往后搜寻防备他也算有迹可循。”
承晔只得忍着要杀进拉木伦王帐一刀刺死冯斯道的冲动——舅舅说得对,现在即便找到他杀了他,于全局也无甚裨益。
“驾!”
林世蕃一马当先疾驰而去,一众人拥在他身后,继续向北方奔出十余里才敢折回东面,沿着金帐极外缘的道路向内巡视。
摩多大帐西面和南面已经陷入火海,并无军队或乱民在外。
而枪寨的东面和北面两个门外却围拢有大量的军队,北门的土奚律武士尤其多,远看直如静默而充满杀机的深海,这些武士向枪寨内嬉笑怒骂,攻势一波接一波,只是赖于可汗大帐的枪寨教普通亲王的王帐更高更厚,加之寨内还有重重护卫营帐守护,一时便难以攻破。
相比北门的热闹,东门外的乱军却安静和缓得多,他们人数远少于北门,只是静静伫立在枪寨之外,并未做任何攻势。
疑惑半晌,世蕃目光四处睃巡,最后锁定在观音庙宝殿上,招承晔上前耳语一番。
承晔听后颔首领命,疾驰而去,片刻之后便返回,向众人说道:
“我站在宝殿顶上向下俯视,确如舅舅猜测的一般,只有西面、南面起了火,东面和北面是安然无恙的。”
世蕃面露嘲讽,咧嘴笑道:
“据我所知,北面是王帐所在不能烧,东面却是储藏财帛之处——如此重要一战里,他竟连这点身外之物都舍不得,哪里是成得了大事的人?”
第59章 人证
承晔哑然失笑,一鼓作气夺了摩多金帐,那里面的东西不全都是自己的么?
“看来拉木伦王并未存了必胜之心,还给自己留了后路,凭着这些财宝以图日后东山再起或是与摩多可汗划地而治呢。”
拉木伦王既然有了这样的心思,跟着他的士卒们又怎会揣度不出?
若是叛军上下都在心里给自己留了条后路,战阵之前定然不会拼尽全力,反而会心内犹疑不定顾虑重重,这便犯了兵家大忌了。
虑到这一层,世蕃等一行人原本焦虑不安的心思忽地沉下不少。
林世蕃原想赌一把,将筹码全部押在摩多和铁勒王身上,借用江禀义商行内常年经营下来的绿林豪杰势力,拼死压制拉木伦王的外围攻势,为摩多争取一丝生机——毕竟一旦拉木伦王得胜上位,不但使团互市洽谈的使命完不成,他一向亲近突伦,届时若土奚律与突伦联手,恐怕大宸国内今后便再无宁日了。
然而如今勘察金帐外围形势之后,眼见拉木伦王露出这么大的破绽,便再无必要做出太大牺牲,只略施小计便可令其方寸大乱。
世蕃唤过江禀义,低声向他说出自己的计划,只见禀义听着听着嘴角不禁上翘起来,满脸揶揄之色。
“马是尽够了的,至于箭么?一定要拉木伦家的蓝羽箭?”
“一定是蓝羽箭。”
世蕃斩钉截铁。
“拉木伦王的世子也盖贪婪,从前经常以高价私贩些弓箭横刀等兵器给牧民,咱们的手里也有一些,但远远不够用。看来只能从拉木伦王手下的武将身上想想办法了。”
江禀义手指摩挲着鼻子自言自语道。
“今夜做的事一旦泄露或者事后被人追查,难免会有无穷无尽的麻烦,因此,禀义兄一定要找最亲近可靠之人来做。”
见江禀义一脸严谨肃穆,郑重向他点头,世蕃又道:
“事不宜迟,你早做安排。我等为了避嫌这就先回驿馆再说。”
世蕃带着承晔、小禀义回到驿馆之后,方下了马,便大步向先前被幽闭的帐中走去。
承晔和小禀义进了帐门便见他已经将烛台打翻在帐中铺设的毡毯之上,那毛织之物最不耐火,立时便被引燃了,火苗瞬间便将半个毡帐引燃。
“舅舅,为了避开禀义叔所做之事的嫌疑,做这样明显的不在场的证据,大概还需要个人证才行。”
承晔抿嘴忍住笑意,看向小禀义道:
“你认识那么多土奚律人,可有在摩多帐下效力的武官?想法子让他前来驿馆走一趟,给我们做个人证。”
既然是为大宸使团洗脱嫌疑,不论是铁勒王还是义成公主的人,毕竟都与使团有或多或少的利益关联,由他们的人作证,在外人眼中都难免有些串供的嫌疑。
最好是摩多帐下的人,事后追究起来搬出这个人证便显得公允可信。
小禀义眼珠转了转,呲牙笑道:
“巧了,还真有这么个人,我与他熟识,方才还见了他,且知道他今夜必定不会在战中厮杀。”
多赖明年便到天命之岁了。
他生性是个惫懒的,家中也无甚家底。
虽然自少年时便混迹军中,但一向好逸恶劳,无甚进取之心,是以从军三十余年也无甚军功。只凭着倒卖些兵器捞些小钱,向上使了些钱财保平安。
直到前年他的上司良心发现,自己升职后将原本的职位空缺给他,才捡到个小肥缺,在可汗王帐下做了个侍卫领队。
自此之后,他日常除了倒卖些兵器,还能小吃一些空饷额外生财,赚到的银钱除了与上司分走大半,剩余的留到自己手中倒也能养活他一家老小过上稍稍优裕些的生活。
今夜他运气不错,乱民刚入城便被派出帐外参与城中巡防,眼见情势不对,暴民越聚越多且涌向可汗金帐方向,他便猜测今夜之事并非乱民生事这么简单。
一是为了保住自己家中老小不被乱民袭扰,二是为了在这场不知目的为何的阴谋叛乱之中保全小命,他自带了几名心腹借平乱之机回家,任外间暴乱沸腾如火,他们一帮人自在帐中围炉取暖,对酒酣酌。
反正最终不论结局如何,自不会影响他这王帐之下最低等军阶之人的生路,何苦要去跟造反的人搏命,不划算!
直到自己私贩兵器的老主顾找上门来,请他到大宸的驿馆帮忙灭火,他的心思才又动了起来。
此番自己若一直呆在帐中不参与城内诸事,待之后万一叛乱平息,上司问起来自己不免也没有说辞。
如果不痛不痒到驿馆去帮助灭了火,之后不论是哪方势力上了位,自己今夜做了这事总是实务,若将来土奚律与大宸结为互市友邦,自己救了大宸使团也算是个不小的功劳。
心里如此盘算着,再加上那小主顾十分通达人情,又往自己手里塞了个鼓鼓囊囊的锦袋,多赖咂摸着嘴暗暗掂了掂那钱袋的分量,心花怒放地应了这趟差事。
受了厚礼自然干劲十足,多赖一行人在小禀义带领下飞马驰援大宸驿馆,等他们赶到之时驿馆的毡帐已被烧毁小半,使团内的众人无不在烟熏火燎之中满面尘灰烟火。
其中尤以他们之中的林大人为甚,许是有人想对他不利,据说火势便是从他所居的帐中所起。此时,这大宸炙手可热的权臣正裹了见湿衣服在隆冬凌晨的院子里瑟瑟发抖,形状分外狼狈。
多赖努力忍下涌上唇边的忍俊不禁,带上自己的下属,与大宸的护卫一起奋力将火势压制住,不致将整片驿馆都烧毁殆尽。
临走之时,那大宸使团的林大人为了感激救命之恩,又给了多赖和几名心腹下属丰厚的馈赠。
内心狂喜至极的多赖以城中战事吃紧军务紧急为由,接过打赏便要匆匆告辞,临走前还乖觉地暗示,保证自己和手下兄弟必不会将大宸权臣林大人今日的狼狈之态告诉任何人。
至此,多赖因为帮使团救火之事遮掩了今夜临阵逃脱护卫不力的罪责,做定了使团这场戏的人证。
第60章 永夜
江禀义候在观音庙墙下的暗影里,面色阴冷地望着走近的军官。
“多大的生意,竟然劳动江老板亲自来?”
“将军,今夜有笔大买卖给你,不知敢不敢发这个财?”
江禀义支开身边的人,热络地上前笼住他肩膀,絮絮耳语一番。
那人面色骇然,不禁又将目光往周边睃巡了一阵才勉强稳定了心神。
“这个钱不敢赚,你们生意人不知道,今夜之事可并不简单……”
那人情知自己说漏了嘴,赶忙闭紧嘴巴。
“咱就是个为钱卖命的小民,也不知你们盘算什么事,只是今夜乌洛那边有个朋友想要一批货……乌洛那边出的事想必将军知道了,原本咱也是不敢接这生意的,难耐这朋友一心急用,价钱不论,黄金白银乃至宝石他手中一应都有,数十倍的价钱收这批货也使得……”
禀义适时地截下话头,咽了口口水,灼灼目光饱含殷殷渴切望着眼前之人。
那人也大大地咽了口水,不住地搓着手,显是心中十分矛盾纠结。
禀义注视他半晌,大声叹了口气道:
“将军,我知道这事你太为难了。天注定咱哥俩今日与这笔横财无缘,江某这便别过,去拒了那朋友算了。”
一面耷眉丧眼地移动壮实的身体,靠近那将军低声问道:
“我这乌洛的朋友现在买这批箭想要做什么?听说铁勒王日间已经亲自带兵到乌洛了,他……他不是想……你们拉木伦老王爷确是宽厚之人,一心替大汗守着这泉上城!”
“噗嗤”,那将军嗤笑出声,亲昵地推了一把禀义的肩膀道:
“你终归是生意人,什么都看不懂,别在这儿瞎猜了。”
他当然知晓顶头主子拉木伦王今夜正在做什么,是以不敢在这风口上为了钱财出什么幺蛾子。
但依据自己主子的行事习惯来推断,此次乌洛的民乱少不了拉木伦王在背后煽风点火促动暴乱升级,这样才能牵制了铁勒王这个大冤家远离可汗大帐。
心念至此,心里忽然有了主意。
乌洛乱民之中一定藏有不少拉木伦王的细作,动乱之中谁出手都有个失误,自己售出这点羽箭想必在混乱之中也算不得什么。何况——万一真的有人以蓝羽箭射杀了铁勒王那老匹夫,倒不啻算是他的一件大功劳。
“江老板是厚道人,有了生意不忘来拉着我发财,往后我这儿的东西一应首先供着你来用,这次就是担再大的干系也要帮你这个忙!不过——”
说罢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他手臂勾住禀义肩膀将头凑过来压低声音道:
“不过这次生意实在太过冒险!你那朋友得先付八成定金,要现钱不要银票,而且……我要黄米。”
黄米是黑市行话,指的是黄金。
江禀义知他贪婪,此举分明是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