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坐地起价,心头冷笑不止,面上却不露分毫,连连点头道:
“都使得的!我这便教人取了东西来,一个时辰之后,咱们仍约在这里。我先付全价的黄米,一来是感谢将军急公好义,当此非常之时帮了我那乌洛的朋友的大忙;二来嘛,跟将军做生意十分爽快,江某心里愿意交这个朋友,愿意多付两成的黄米给将军,敬您这份义气!”
经他这么一说,那将军更是没有不同意的,不到一个时辰便带着两个人并十多匹马到了约定的地方,马背上载满了箭囊并长弓。
因自己想亲手拿了金子独吞,不愿分太多给心腹,是以经手人越少越好。
他回到军械库支了弓箭只道是领了老王爷密令,便带了两名信得过的随从前来押送军械。
一直候在阴影里的江禀义算准了这一点,见状向身后的人吩咐几句,一行人抬着几个木箱迎了上去。
那将军远远看到沉甸甸的几个箱子便笑得合不拢嘴,自命两个随从远远候着,自己迎着江禀义走上前去。
“将军是真英雄,做事痛快又守时!”
禀义随口敷衍地奉承他,一面打开了其中一口木箱示意他上前验看。
那人不疑有他,几乎是带着感激又谄媚的笑意向自己的金主一瞥,便迫不及待将手放入那在黑暗中闪着诱人光泽的箱子。
禀义悄无声息闪身在他后方,藏在右手掌心的短刃寒光一闪刺入他喉中,不待那人发出半点声息便结果了他性命。
转头望着站在远处的两名随从也逐个倒下,他吩咐自己的人将三人尸体并马背上的弓箭全部带走,待会儿将这三人最后存在的痕迹一并投进火中灭迹。
江禀义用力闭了下干涩发胀的眼睛,横刀立马在众人身前道:
“各位部众听令,依方才所述之计行事。我在这宝殿顶上举火为号,第一次举火,以箱中的火油与白磷引燃蓝羽箭,火矢全部射入可汗大帐东面的毡帐之后立时撤入约定之地。第二次举火,引燃马尾上的稻草和火油,将火马全部驱往可汗大帐东门外冲阵,做完之后所有人立即撤离现场。听明白了吗?”
仰面看了看隐隐发白的天际——真是漫长的一夜啊!
不知是不是眼睛花了,禀义仿佛远远看见拉木伦的王帐之中也隐隐有火光升腾……
今夜,对于身在可汗金帐之中的义成公主母子来说,也漫长如永夜一般,见不到黎明。
她与摩可里亲王自下午入可汗大帐,原本是得了大宸使团递来的消息,进来探知究竟的。
谁知甫一入了枪寨,便自亲信口中听到也加因身死以及摩多被刺的消息,眼下摩多可汗仍在红叶部妃子的帐中,生死不知。
为了探知摩多伤情,义成多次尝试进帐觐见,均被侍卫冷漠地拦在帐外。
“可敦恕罪,大汗下了死命令,要我等死守这帐子,不许任何人进入。”
起初他以为继子性命不保,不论使团关于拉木伦王造反的猜测是否会应验,自己母子二人先瞅准了时机掌控金帐和可汗权柄再说。
届时拉木伦王若真的造反,可汗金帐内外侍卫自可抵挡一阵,且铁勒王必定拥兵来救,她母子登极御顶的胜算不可谓不大。
遂作势在帐前等候侍奉受伤的大汗,心里却在默默祈祷摩多能尽快伤重不治离世而去,以便为她的亲儿子让开登极之路。
金帐中有人放火之时她跪在红叶妃子帐前哭求觐见,希望侍卫将受伤的大汗移往安全的地方,让御医尽快救治,仍然被侍卫一口回绝。
义成心中不禁大喜:他是不是已经死了,因此才如此拖延时间?
直到大火烧得金帐之内所有人惶惶如末世,她才懊悔自己猜错了。
这大火不是因可汗受伤有宫人趁机作乱抢劫钱财而起,而是有人里应外合要造反,想要攻入可汗金帐谋权夺位!
第61章 大义
大火以摧枯拉朽之势迅速蔓延成海,高耸的火苗借着些微风势便扶摇而上,狰狞地缠绕着,吞噬永夜的暗黑天幕,生生将这人世裂变成熔火的炼狱。
可汗大帐内瞬时锣鼓大作,响成一片。
内人们惊恐万分,纷纷携了东西逃命,不论贵人还是贱仆,此刻皆被恐惧一视同仁地踩踏,人群一同跌进煅火地狱,不得超生。
守在红叶妃子帐前的义成母子这才股栗胆寒,假模假样地嚎哭跪求摩多出帐一同出逃,意料之中地没有得到回应,义成确定摩多或已身死,或已不在帐中。
此时不逃命却待何时?
西南两个方向的枪寨已经燃烧成两面火墙,北门已经卷入攻守战,枪寨内的侍卫们难得地没有因可汗伤重的谣言而大乱,正在按部就班地防守,应对如火如荼的攻击。
早有机智的宫人向着东门飞奔而去,人群充塞了所有动向的道路,却被东门侍卫阻拦,连飞鸟也不得逾越逃脱。
有胆大的宫人相护帮扶着攀上枪寨试图往外跳出,却被静静驻守在外的军队逐个射杀。
眼看整座金帐都要被火势吞没,灼烧的温度令迎面当头的风也变得滚烫,黑烟浓卷袭入鼻腔喉咙,已有不少宫人在浓烟和灼烤之下倒地不起,这方枪寨围拢的金帐何异于人间炼狱。
在一队侍卫的舍命护持之下,逃生无门的两母子重又转回原地,此处离火海较远,空气稍稍清凉,让她被火烤昏了的思绪重又清晰起来。
门外确是拉木伦王的部众,正要试图自北门攻入金帐,其意图再明确不过,弑君篡位而已。
然而此人空有狼子野心,竟然贪婪如此,留住东侧的王帐私库不舍得烧,还命部众在东门外死守,分明是瞅准时机与北门冲入的部众两相夹击,先进来抢私库的——也难怪他伏在金帐中的内应只在各处放了火之后便销声匿迹,想是大半数之人去守着私库以防有人趁乱哄抢——若能趁机攻入金帐杀了摩多,大事早成了。
义成此时恨不得仰天大笑三声,天不亡她母子,可见将来必有大福大运相赐!
想起如此大难之下,守护金帐和寨门的侍卫却仍然有条不紊地反抗守卫,她目视红叶妃子帐前仍然一脸四平八稳站着的重重侍卫,几乎可以断定摩多不在帐内,而是事先做出了空城计,引拉木伦王入瓮的。
想到此处她也不禁脊背隐隐发寒,若非此时惊觉事有蹊跷,自己若先起意硬要夺了眼前的营帐扶持亲儿子上位,那首先入瓮的岂非是她自己?
事已至此,自己只得赶紧做场忠孝节义的好戏,演给这可能在此次大乱之中抢了先机,即将解除金帐之危的继子摩多看,让他对自己母子感恩、信重,如此则心中大事只能待以后徐徐图之。
思绪一定,义成拢了拢已然散乱的鬓发,一手挽住身旁的摩可里亲王,自身旁侍卫腰间锵然掣出佩刀,身形巍然如松,面色凛然如霜,站在红叶妃子帐入口大声喝道:
“今者大汗受伤,大帐上下人心浮动。更有拉木伦这乱臣贼子,枉顾先可汗临终托付,竟然带叛军袭击可汗大帐,其狼子野心人神共诛!”
她顿了顿,环视身旁巍然不动守着红叶妃子帐的侍卫,面露慨然悲色,抬高了声音说道:
“老婆子在这里说一句,若有那黑了心肝的,妄图进入帐中对大汗不利,便先踏着我母子尸首进去。”
感受到儿子的手在她掌心里猛然一抖,她的手掌紧了紧,将手中的长刀交给摩可里道:
“母亲说过,你要成为你大哥的臂膀,成为他披荆斩棘的利剑,现在时机到了!有人要对大汗不利,摩可里,你可愿拼出生命保护大汗?”
摩可里眸色之中闪过疑惑,又在母亲的鼓励之下狠狠点了点头。
四围侍卫们喝彩声想起,义成的心腹侍卫率先跪下,高声颂道:
“愿为可敦和亲王效力,誓死保卫大汗!”
近旁的侍卫见状也陆续下跪叩首,一时之间真的有了几分上下同心齐力抗敌的气象。
仿佛是为这一时促就的王室与护卫勠力同心驱除叛贼的景象拆台,伴随着一众人的惊叫之声,燃烧着的火矢自义成的观音庙方向射出,纷纷落在金帐的私库营之上——拉木伦苦心孤诣留下的私库营。
燃着火油的利箭狂啸如暴雨,滴落之处瞬时汇聚成火的溪流,未几便燃成熊熊烈焰的海洋,火光直刺入天穹之上,与天际遥遥映出的晨光相接。
北面寨门的厮杀声仿佛也因这一刻的火起而停滞了,在所有人未及防备的情况下忽然有欢呼声自北面传来,一声连着一声直传入红叶妃子帐前——叛军退兵了!
胜利来得太过突然,来不及思量事情原委的情况下,巍然站在红叶妃子帐外的侍卫们终于卸下满身疲惫,欣喜如狂地喊着:大汗回来了!大汗回来了!
听到这句话的义成强力忍住脊背上冒出的冷汗和双腿的颤抖,果然这是一局空城计,而她竟然差点入瓮!
她目之所及的可汗金帐之中,竟无一人将可汗不在的消息告知,无一人肯为她母子所用。
此刻即便恨得牙根发酸也不得不忍耐,义成疲惫地瘫坐在地,像是喜极而泣——哭她已送出的青铜虎符,那是给自己和儿子仅存的最后一点权柄,现在也不在了。
“叛军来攻东门了!”
东寨门外的侍卫们惊呼,原来自北面撤下的叛军如今全部涌到了东门外合力攻寨门。
但是,戏剧性的一幕出现了。
不知从何处涌来了火马,奔腾之势撼天动地,开始冲击正要打上东寨门的叛军。
人群内又响起如雷动的欢呼赞叹之声,只是,义成此刻却对一切恍若未闻。
偶尔有人注意到义成可敦那苍老疲惫的背影,心中会感慨于这汉家女子甘为可汗赴死的凛然大义,在劫后余生充满着火灰的空气里丢下几声无足轻重的叹息,倏忽便没入被欢呼声掩盖的漩涡里。
然而最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东寨门的火马阵之后,并未如期见到摩多可汗的援军来到。
被火马阵冲击得七零八落的残余叛军却快速整顿阵列,仍然如同疯魔了一般继续向东寨门发起攻击,寨门的攻守一度重又陷入胶着。
直到半个时辰后,天光已亮,东方的王纛彩旗猎猎迎风招展,土奚律的战马铁蹄奔腾如惊雷怒涛,仿若踩在朝日里的神兵自天而降,拥着他们年轻的可汗降世而来。
第62章 急报
半日前。
摩多可汗骤然得知也加因私通乌木扶雷之事,急召拉木伦王前来,命他处死乌木扶雷,并想法子将也加因遇刺惨死之事遮掩下去以免伤了天家脸面。
拉木伦王走后,摩多仍然觉得一腔怒火无处发泄,将帐中一应器物摆件砸落一地仍然难解心头恨意。
忽有一名常跟在自己身边的脸熟侍卫不经传报径自从帐外打帘进来,摩多正待暴怒呵斥他,却见他手中晃着一枚青玉佩件频频示意他噤声。
那侍卫走近之后将手中的物事交与摩多,他认出那是属于铁勒王的饰物,正待大声询问,只听那侍卫附在他耳边轻声禀告:
“大汗恕罪,铁勒王老爷有紧急军情禀告,为避帐中耳目,请大汗屈尊随我前往。”
待要继续出口相询,那侍卫又连连示意他噤声,嘴里只轻轻提醒着:“紧急军情,大汗小心隔墙有耳!”
摩多只得阴沉着脸跟着那侍卫往前走,行至帐前那侍卫一边以眼色示意,一边故意大声说道:
“红叶妃子十分思念大汗,让小人来请可汗到她帐中饮酒,大汗愿意给她脸面,是她的福气造化。”
也不理会摩多可汗怒目相视,他硬着头皮说完这些话又在前侧着身引着摩多向红叶妃子帐中走去。
本是常日里相熟的妃子营帐,摩多驾轻就熟地进了帐中,那侍卫却并未跟随他入内,而是乖觉地在他身后放下了帐帘,自己留在帐外守着。
他这才发觉帐中情形诡异,四处并不见他那红叶妃子的身影,倒是帐中央的地上有两个侍卫模样的人双双伏在地上向他叩首。
“臣下铁勒向大汗请罪,老臣死罪!”
摩多哭笑不得,这才想起方才那侍卫确实明明说过的,铁勒王有紧急军情相报。
忍住心中不耐,摩多只得上前抬了抬铁勒王的腕子,刻意放柔了声音道:
“老王叔起来说话,你是我父汗最为信重之人哪,不要动不动就死罪活罪的。”
铁勒王满脸感激地站起身来又冲着摩多告了罪,亲自扶他在帐中央的胡床上坐了,这才仿若无意地转头对跪着的另一名侍卫道:
“你且站在旁边等上一等,我先将紧急军情禀报大汗再说。”
摩多只拿眼风扫过那人,只觉他体型阔大似是在哪儿见过,疑惑之间他已低头没入帐内的阴影里,再未发出半点声响。
“大汗,老臣在乌洛属地的亲信刚刚呈上密报,有人试图借红叶部与叱火部的水源之争挑起民变。”
耐着性子听到如此奏报,摩多心里更是一气,顿觉天下竟没有如意之事,小地方的局部民变这样的小事也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