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管事面前凑趣说道。
啪。
童管事阴沉着脸,一句话未说便先动手甩了一巴掌。
武将世家卫家的管事,哪怕不是练家子,也比寻常大户人家的管事手脚重些。
挨打的小厮登时一边脸肿的老高,捂着火辣辣的腮帮子,眼前金星乱溅。
“往后谁再嘴上这么不尊重,小看宫里来的贵人,对主子的事乱嚼舌根,老子一应禀了老太太给发卖了。”
他这一番疾言厉色,顿时将叽叽喳喳的下人震慑住了,童管事横了他们一眼,心里对这个结果却是满意的。
身后有人倒抽了一口凉气,童管事也听到了,转身看到方才跟着江家小姐出门的一个下人。
那人见童管事望向他,不觉往后退了几步:
“她……她闯的祸,不关我的事!”
第101章 投湖
马车一路摇摇晃晃向西而行,并不是皇宫的方向。
承晔从看到崔喜上门来请之时便觉得今日的事十分有意思,若是在以前,他定会忍不住拉上崔喜和侍卫打听。
自从这次出使土奚律,又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倒是更能藏得下好奇心了,只管在车内的小几上取了茶来喝。
车外有些喧嚣,仿佛是有什么大官过路,马车忽地转了个弯,暂时停靠在路旁。
因是刻意装扮成平民,侍卫们不打算亮明身份,遇到过路的官员当然要依礼避让。
承晔在车内无聊,掀开一角车帘往外看去,见到顺天府衙门高高耸立的门头在东方的一溜屋檐店招之间显得分外突出。
从家里向西,约莫着路上花费的时间,又看着已经落在身后有些距离的顺天府衙门,承晔心里暗笑。
离顺仪门也不算很远了,小禀义恐怕已经把事情办完了。
看着刚刚错身而过的两排衙役,他们举着避让的牌子正在清道,后面跟着的轿夫们却脚步飞快往前走着,似乎还能听见轿中的人催促的声音。
顺天府尹陆祥。
跟他们一样避退在街边的民众悄声议论着,待陆祥的轿子走过了,街道旁站着的人群说话声也更大了。
“你们知道不,卫家的少爷派人把守城的将官打了!”
“卫家的人没有这么跋扈的呀!”
先前那人嗤笑一声,“你不知道,这位爷从前可是生生咬死过左吾卫的将官呢……”
承晔抬手狠敲了车篷,口气里带了几分不耐道:
“还不走,等着听人说书呢?”
车夫立时应了一声,将马鞭在空中打了个旋儿,马车再度汇入街道正中的车流中。
“哎呀!”
承晔听到车后有一人高声尖叫,“谁踹老子?”
接着又是“哎呀”一声。
片刻之后车帘外响起崔喜的声音:
“大人别和这些泼皮一般见识,哪里听来的混账话竟敢污蔑大人。”
承晔嘴角绽开一个无奈的笑容回应道:
“小喜公公有心了!”
说罢默默叹了口气,待事情传开来,还不知道多少人在背后编排他呢。
不过他也不在乎,用最直接有效的手段,达到最明确的目的,这是他目前信奉的做事法则。
马车再转了个弯,便停了下来。
侍卫们在车旁摆了脚凳,崔喜更是要伸手扶着他下车。
承晔咧嘴笑了笑,口里简单说了句,谢过各位啦!
伸腿一跃,直接从车上跳了下来。
有些灰败小院门口娉娉婷婷立着一名少女,在白雾笼罩着的冬日里散发着温润的光亮。
“秋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林宜秋今日着了一身木兰青双绣云纹鸾鸟窄袖衫,显得身姿挺拔俏丽,她手里握着马鞭,像是刚骑马赶到这里。
“啧啧,生怕累着你冻着你,还特特派了马车去接你,看来皇上是不知你有多皮实扛打。”
这果然是自己如假包换的表姐。
他几乎能听到身后侍卫们拼命压抑着的笑声。
听到她最后一句话承晔面上也挂不住,从小任着秋表姐揉捏,他都一概忍下来。要说他有多皮实,还真是只有这表姐知道。
不想让她再因为马车没完没了地说道,承晔清清嗓子:
“表姐,这是哪里?皇上在这里?”
“这是顺天府尹买下的一处院子,里面住了不少妙人。”
宜秋眼角闪了闪,承晔则开始全身戒备。
从小到大的经验,只要是亲表姐在他面前夸口说好的东西,多半都很吓人。
吱呀。
眼前的黑漆门被打开,宜秋也不再多说什么,自带着承晔跨进去。
这里只是一处小院落,只建了三间上房,大门过道与上房之间是空旷的院子。
皇帝背对着他们,虽然只着了寻常的夹袍,裹着玄狐腋皮裘,承晔仍然认得出他。
皇帝听到身后的脚步声转过头,看到并肩行来的承晔和宜秋,身形未动向他们颔首而笑,但承晔看出他眼睛深处闪动的欣喜。
二人简单行礼便被皇帝拉到身旁,皇帝的目光再度落向院落之中。
承晔这才注意到,院子正中摆了个小小的供桌,供着香烛纸钱等物事。
跳大神吗?
皇帝在这样的小院来看这个?
承晔狐疑地环顾四周。
今日的事到处都透着蹊跷,刚从土奚律回来,虽然自己已经向宫里传递了好消息,但竟然真的没人急着问他都发生了什么事。
一大早让崔喜上门接他,坐上车神神秘秘被带到这个小院里。
皇帝也是着了寻常便服,身后只带了十多个侍卫,也都是下人打扮。
承晔望着垂首恭立在皇帝身后的崔喜,忽地发觉少了一个人。
张平呢?他怎么没来伺候?
“去叫门罢。”
张平打了个哈欠,昨夜本就没睡好,今日一大早又被小皇帝派了这样的差事。
瞥见身旁的侍卫仍然未动,正一脸为难地看着他。
张平心里翻了个白眼,敢情都知道皇帝派他们这差事是得罪人的。
他甩甩手中的拂尘,略微抬高了声音,对着身旁的侍卫班头说:
“去叫门。”
那侍卫迟疑了下,仍是迈开腿往延陵王府的朱漆大门走去。
出乎众人意料,一扇角门被从里打开,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人。
他仿若无意地扫视门前,发现张平等一行人。
“哎呦”一声,那管家做出吃惊的表情,颠颠跑上前殷勤问道:
“张老公公莅临,真是贵客,贵客!”
“奉皇上旨意,前来贵府提审一个罪犯家属李胡氏。”
那管家目光闪动,表情十分疑惑:
“张老公公恕罪,咱们府上伺候的人少说也有几百号,不知是哪个李胡氏?”
到了现在还有什么可装糊涂的,张平心里如此想着,又看了管家一眼,回答道:
“正是安仁郡主的奶娘、李三思之母、胡达的姑母胡嬷嬷。”
“额……是她呀。”
延陵王府内。
安仁郡主呷一口茶,对张平客气道:
“不瞒公公,胡嬷嬷昨日已投湖死了。”
“哦,人死了。”
张平脸上也未见波澜,仿佛早就知道了似的。
“是的,人已死了。”
安仁郡主接过张平的话,又重复了一句,向身后摆摆手道:
“你来说。”
一个十五六岁的小丫头跪在他们面前磕了个头,起身后抹了一把眼泪才道:
“回禀张老公公,婢子名叫小玉,就在府里跟着胡嬷嬷做些帮手活计。昨日嬷嬷从家里回来,哭着跟我说,她的儿子和侄子不争气,犯了大错,连带着她也没脸被嫌弃。
胡嬷嬷哭了好久,一直说没脸活了,婢子见她着实不成样子,便来请郡主前去安抚她,谁知郡主刚说要去安抚她,就有人来报说院子里荷花池内有人投湖自尽了。”
第102章 妙人
听起来倒是像那么回事,张平暗暗想着。
有前因有后果,还有人证,但是就是太巧了。
因为自家儿子侄子犯了错就吓破了胆要寻死,且在家里的时候不去寻死,非要跑到主子家里苦恼大半日再投湖,这样的理由谁会信呢?
安仁郡主的声音再度响起:
“忙活了一晚上才将人捞出来,原本就要上报的,赶巧张老公公带侍卫来了,倒也正好,可以将人带走。”
上门拿人,没找到活人不说,还要干替人收尸的活。
张平低头默了默,起身行了一礼待要说话,抬眼却见安仁郡主已经带了一众侍婢往内房去了。
堂内空落落只剩下几个宫里来的侍卫,大家面面相觑,嘴里没说什么,但表情上的震惊是丝毫不加掩饰的。
延陵王府的人,果然个个跋扈。
方才那侍卫班头走近张平身旁低声道:
“公公,方才那婢女说得话是否太敷衍了?咱们回去怎么禀告给皇上?”
张平甩甩拂尘抬脚往门外走去。
“怎么禀告?按原话一字不落地禀告皇上。咱们能怎么办?就凭你我,还能硬说郡主的话有假,在延陵王府拿了人去逼供真相?”
那侍卫班头只得噤声,张平说得很对,即便知道胡嬷嬷之死有蹊跷,眼下也没有证据。
不过话说回来,即便有什么证据,就凭他区区一个侍卫,也不敢随意就对延陵王府的人发难。
“尸体嘛,就找顺天府尹的来收罢,咱家先这样回禀皇上,看他如何安排……”
咕咕咕……
张平的话被一阵熟悉的声音打断,不远处的廊檐下,一溜挂满了各色的鸟笼。
延陵王披了件华贵的猩猩毡斗篷站在廊下逗弄着鸟儿,手臂上立着一只通体古铜色羽毛的金丝雀,头上有一团白色的鸟羽。
传说延陵王喜爱养鸟,最普通的鸽子、最名贵的孔雀白鹤他都养,其中最喜欢的便是一只名为眉霜的金丝雀,想必就是现在他手臂上这只了。
张平将目光无意地转向离他们最近的笼子,那里养着几只鸽子,正在发出咕咕叫声。
“张公公来了,稀客稀客。”
延陵王仿似刚看到他们,向张平招招手。
张平躬身行礼,“见过王爷。”
延陵王似乎今日心情很好,绕过回廊走近张平,一掌拍上他的肩膀道:
“听说张公公在宫里也爱养鸟,来来,你来看看本王新得的几样宝贝。”
延陵王倨傲地看着他身后的几个侍卫,“你们且在这里坐坐喝喝茶。”
张平一脸无奈,向身后的侍卫递了个眼色,那侍卫班头只得带着人重新回到堂内,几名下人又捧来了果盘茶点侍奉。
“本王前几日得了只猎隼,寻常人可看不到的……”
延陵王拉着张平进了门,面上的笑容忽地消散,表情变得晦暗不明。
张平口里发苦,欲要下跪见礼,被延陵王伸手扶住。
“公公这几日消息传递很及时啊。”
他的声音低沉,整个人笼罩着一重阴鸷的气息,与在人前粗豪跋扈的样子判若两人。
张平觉得他话说得突兀,不知他话中所知,只得干笑两声未接话。
“当日你在宫中得手的消息,传得可有些慢哪。”
延陵王转身逗着立在手臂上的眉霜,神情又闲逸了几分。
“当日我们绸缪几近万全,怎的仍然晚到了,反而让林世蕃捡了便宜。本王查来查去,其他传递消息的环节没有出错,疑问就在宫中往外递消息这一环。”
延陵王的话乍一听像是没头没尾,但落在张平耳中却如同五雷轰顶。
当日厉重威谋反,当然是谁先到京中,自病弱的先帝手中拿到传位诏书就能顺利登得大宝。
为此,张平在宫中费劲心机将先帝从厉昭容和王安的控制下找出藏了起来,之后立即往外递消息告诉延陵王入京勤王,谁知仍然晚了一步,最后林世蕃与延陵王同时入了京。
现在,延陵王在怀疑是他将消息延迟了,才导致他晚一步入京。
“本王不怀疑公公的忠诚,但是当时宫中的事情难做,此事能成定然非是公公一人所为,手下的人有个办事不力的也属正常,公公回去查查,若真有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早点发落不是更好。”
宫里的那几个帮手哪个你不是将底细盘查得清清楚楚,张平心里说道。
其实事后张平自己也来回盘查了好几遍,在宫里发生的事全部都按照计划来做的,他自己更是每一步都盯紧了,断没有人出错,也没人有机会在中间做手脚。
但既然延陵王怀疑了,只得硬着头皮查出个答案。
“属下回去就查,定然给您一个答复。”
皇帝派的差事没有做完,堂上的侍卫们哪里能安心吃茶。
“头儿,要不要过去催一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