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过后,发现死者不在房内……咳咳……咱们自坠落位置推断的话,死者只可能在那个房间,或是楼顶之上。”
说毕自己先撩袍起身进了赌坊内,诸人跟着走上楼去,发觉坠落的位置所对应的房间仍是原来死者所在的雅间。
“他有没有可能上了楼顶呢?”
宜秋百思不得其解,只得疑惑着说道。
这次却是赌坊的掌柜出了声,自家店里出了人命官司,一下子又有这么多个高官显贵入了店,他只能亦步亦趋地跟着伺候,生怕稍有差池害得他生意都保不住。
“回禀林大小姐知道,咱们这样的河楼并无上楼顶的通道。当然了,若是死者从这个窗口爬出攀援而上的话,手脚轻快的年轻人凭借绳子梯子的助力或者能勉强爬上去,只是这临窗一面就是椒兰巷大街,方才人来人往的,若有人使出这么大动静去爬楼,早有人看见了。”
他口气里十分卑微风趣,但道理却是实实在在的,若是依照方才的推论,死者是在楼上被人重击面部致死后才丢下楼的,岂不是死者和凶手两人都要爬上楼顶去才能做成此案?
宜秋粉面微红,向那掌柜笑着摆摆手:
“只因咱们的人确实看到死者不在房内,因此上我才有了这个猜想,也是瞎猜的。”
沈迟也笑了笑说道:
“咳咳……老夫也是十分费解,跟林小姐也有同样的疑虑。而今想要确认楼顶是否是杀人现场,咳……还有个简单的法子,教人爬上楼顶看看就知道了,这几日京都有雪初霁,想必屋顶上还有积雪未化,有无人行痕迹一看便知。”
那掌柜忙应了声诺,自吩咐店里的人预备下长梯,陆祥便指派了两名官兵去屋顶一探究竟。
沈迟并未站在原地等待,而是步入雅房内缓缓踱着步四处看着,一派闲庭信步的模样。
雅房内正中是八人座的大餐桌,酒食肴馔还在。四壁上陈设铺陈考究,但因是供赌坊的来客用餐吃酒的场所,家具摆设极少,除了用餐的桌椅之外,仅有几张小几和藤椅供客人休憩,入口两侧一边摆放着花架供着一抱白梅,一边是半人高的四角柜,大约寻常里用来储些桌布椅搭手巾之类的物事。
沈迟在四角柜前思索半刻,便俯身打开柜门,之间里面胡乱塞着几堆布料,像是慌乱之下放进去的。
这时顺天府尹的两名官兵自外间进来禀告道;
“各位大人,属下方才已经看过屋顶,有薄雪为融,并未见到有人活动过的痕迹。”
赌坊的掌柜也佝着腰向众人笑着作揖,见到沈迟身边的四角柜不由皱了眉:
“这是哪个偷懒的杀才,咱们店里有规矩,这柜子里的东西都是浆洗过的新的,断不能这么胡乱放进去,到用时都皱了可怎么好。”
他一壁说着便要自己上手去整理,生怕这乱糟糟的柜子在众权贵面前砸了自家店招牌。
沈迟身形一动拦在柜前,温声说道:
“既然掌柜的店里有规矩,那店里的伙计多半是遵循的,咳咳……这个柜子里的东西,恐怕是有人慌乱之中随意塞进去的。”
祖雍拿起放在柜上的帷帽讶异道:
“这个帽子他不是一直不摘下吗,怎的放在这里了?”
沈迟小心翼翼地将柜中的几卷蓬乱的桌布椅搭拿出来一一验看,并未瞧出什么端倪。
又掌了烛台探头往柜中细看,果见一侧的内壁下方有黄灰色的尘土印迹,像是半个鞋印。
沈迟舒了口气:
“咳……看来之前有人藏身在这柜中了。”
他又站起身走到餐桌前,掀开酒壶的盖子晃了晃,又将鼻子凑向一旁的酒杯喃喃道:
“唔,酒还没来得及喝。”
沈迟以手帕掩住口鼻喘了半晌才抑制住咳嗽,向众人说道:
“诸位,此处应是杀人现场。死者双耳、颅顶、脑后的大量血迹,面部凹痕中提取的碎纸片,足以证明重击之时是油纸包裹了头部,是以现场没有血迹飞溅。
至于赌坊内的众人都未听到行凶之时的重击之声,多半是因为地面铺有厚毯,且店内人少,案发之时都将关注点放在祖家亲随身上、无人注意这房中动静的缘故。”
沈迟咳了几声,迈步走向窗口仔细查看。
“在此处将死者杀害之后,自窗口抛出。喏——此处还残留有血迹,毕竟凶手没有太多的时间整理现场、擦除血迹。”
陆祥等人慌忙走向窗口处,仔细查看之下,发现窗扇下方的木框上真的有不显眼的暗红色血迹。
第92章 尸说(3)
“那窗户是谁开的呢?咱们确实听见窗扇重重撞在墙上的声音才进来的。”
祖雍的常随轻声问道。
“老夫猜的不错的话,咳咳咳……凶手一直躲在隔壁雅房,窗户的声响多半是凶手在隔壁房间以丝线之类的物事穿过窗棂花用力向侧方拉窗所致。”
沈迟指指左侧的一扇窗,步步锦的木刻棂花上,有一处极细微的白色擦痕,许是细线摩擦所致。
“诸位,关于凶手是如何行凶的,老夫有个大致的推断了,咳咳咳……”
“牛方在送酒时将死者打晕,放在四角柜中,此时牛方如常出了房门,应是趁人不备藏身在隔壁房间之中,又以某种手法将窗扇打开发出声响,吸引祖家常随入内查看,待人误以为死者跳窗外逃追下楼之后,牛方再度潜回房内将死者拖出,以餐厅中常备有的油纸包住死者头部,以钝物重击死者面部致死,重又剥开油纸,将死者面部朝下自窗口丢下。”
“目前凶器和油纸未找到,老夫怀疑已被凶手带走或者投入河中销毁”。
众人闻言皆是了然,口中唏嘘不已。
宜秋忽地叹了一声:
“唉,杀个人忒地麻烦。”
常在沙场之上,冲入敌阵之中,杀人几乎成了本能,却不想为了一条人命竟然如此费事。
沈迟急促地咳嗽几声,这才抚着胸口笑道:
“林大小姐说得不错,老夫也深以为然,此案杀人手法易破,但有四处关窍十分令人费解——”
“其一,极少见到杀人只打面部,最终致命的。”
“其二,杀人便杀人,何必又大费周章做成坠楼?”
“其三,如此大费周章地杀人,哪里不可以,为何选了此地?”
“其四,死者是不是胡达?若是胡达,既写好了遗书,自杀是自然而然的事,何须等到今时今日在此地被杀?若不是胡达,死者又是谁?”
陆祥在心里默了默,不动声色地向后退了几步。
前两个问题便是他今日甫一到场便觉察到的,后两个问题他还未及想到,只是隐隐觉得这是一趟浑水,涉入过多必然有引火上身之虞。
京都地界权贵林立,没有滑不溜手八面玲珑的身段,他怎能做得好京都的父母官?哪个都不敢轻易得罪,说话做事行三分留七分是他保住官位的根本。
既然沈迟已经主责,且打算追查到底,他陆祥自不必强出头去担这个干系。
祖雍颔首,皱着眉向沈迟道:
“其实,在沈大人、陆大人两位到达现场之前,晚辈曾派家人将胡达的夫人和妾室请了来,她们也确定衣服、发冠、首饰皆是胡达今日所穿戴的,但死者面部损毁实在严重,辨认不清。她们也偏偏不知胡达身上还有否胎记等标识,因此,胡达的家人也未能完全确认死者便是胡达。”
“从戴帷帽,凶手特意重击面部这样的行为来猜测,死者和凶手可能都在百般遮掩死者的真实身份。但是,这毕竟只是猜测,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实据。”
宜秋叹一口气,不无疲惫地说道。
沈迟见到陆祥悄然隐入人群之后,知他想要明哲保身不愿参与谈话,也不当众戳破,只对着宜秋和祖雍神秘一笑:
“要确认身份,也不是全无办法,只是麻烦了些,待老夫回去拟个章程再议罢。”
夜空里又絮絮飘起雪花,此时已经十分凉了。
祖雍贴心地令常随叫了马车,先送宜秋回府,二人坐在马车里摇摇晃晃,都是筋骨酸软、疲惫至极。
“你看那陆祥,老狐狸一个,能打马虎眼就绝不多说一个字,生怕趟进这浑水。再看看沈老尚书,查案清明,手段刚直,二人的差距是真的太大了。”
宜秋将头靠在车壁上包着的软锦垫子上,苦笑着向祖雍抱怨道。
祖雍嗤地一声笑出来看向宜秋:
“看这些老狐狸们,我倒是比你看得清楚些。新帝登基,如今正是万象更新的局面,聪明人此时表明立场誓死效忠新君才会得重用,那些自作聪明的骑墙派,到最后恐怕倒霉的还是自己。”
夸起新帝,祖雍心里泛起酸意,但他很清楚,新帝确是年少英明,将来会有番作为的人。
不止他这么看,他那三朝户部堂官的老父也这么看——也正是因此,才不愿自己和林家女多做纠缠,免得节外生枝得罪了新帝。
“唉”,祖雍老气横秋地叹出声。
宜秋听见了,眸光一转笑嗔道:
“说这些老狐狸们呢,你叹什么气?”
祖雍胡乱掩饰道:
“沈迟家世清白全无根基,连个举人都没中过,四十岁上还是县衙里的一介小吏,是侦破过几次大案手段了得,可你想想,大宸开国百年来,地方上有些手段的能臣循吏多如牛毛,这其中进士及第之人比比皆是,何以独独他沈迟能青云直上?”
“他比陆祥这些庸碌之辈睿智得多也聪明得多,此时办案替皇上解忧,才会更被赏识重视,为了这个得罪个把权贵怎么了,趟个浑水怎么了,愈是这样才愈发显得出沈迟的难得和高明来,自然也会愈发圣眷隆宠。”
“嘻嘻”,宜秋揶揄他道:“这里头的弯弯绕你倒是很有洞见,无师自通。”
言下之意有其父必有其子,身为三朝户部老尚书,祖法成擅长的并非只有敛财,还有政治投机。京都中谈论最多的便是他给自己三个女儿找的三名乘龙快婿,权贵、武将、清流三派势力全都占了,可见背地里费了多少思量。
祖雍当然听出了宜秋的话外之音,面上却对着宜秋暖暖地笑了笑,只当宜秋这是夸赞,却在心里偷偷腹诽,你那父亲只怕比我爹还要厉害,他懂的弯弯绕更多。
想起自己老父,祖雍也是一阵黯然。
祖法成虽未明确表现出重回朝堂的意图,但确实是在待价而沽,只等时机一到,他以力挽狂澜的姿态出现,帮助新帝拯救财政,在晚年之时重回权力核心。
只是要在此时启用他的老父亲重掌财政大权,一定是面临了极大的危机无法排解才不得不求他出山。他的老父与沈迟不同,老父最大的缺点是大家小家两不误,充盈国库的同时也中饱私囊,若非生就的翻云覆雨之手,祖家恐怕早就被抄家几百回了。
第93章 夜晤(1)
入夜后,已换了月白圆领对襟大氅、戴着紫铜麒麟面具的胡达勉强用了些膳食,蔫答答地靠着窗出神。
青袍男子缓步自楼下上来,已戴了副紫铜龙首面具,见胡达无精打采的神情也不去理会,只淡淡道:
“待会儿你下去接人,将这面具带去让他戴上。”
“铛铛”,青袍男子以指腹点了几下放在一旁桌案上的青铜虎头面具作为提示,胡达知他在提醒自己,勉强转过头敛了精神,略微抬高了嗓音回了声是。
青袍男子背对着胡达,将一幅堪舆图挂在房内的花梨木雕十字海棠屏风上,忽地悻悻叹道:
“这么绝妙一步棋,竟然废掉了。”
胡达默然,这不是他们离成功最近的一次,但仍然失败了。
去岁冬天,旧主谋划许久才成功煽动厉重威谋反,一面在宫中囚禁先帝,一面在北疆谋杀莅王和卫景林父子,之后又借林世蕃之手杀掉厉重威。最后却阴差阳错没有及时除掉源铮,导致谋划失败,旧主与皇帝大位失之交臂。
“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可惜了,这可是旧主与冯斯道费尽心血布下的绝妙之局。”
青袍男子连连感慨,将目光落在那幅已然十分熟悉的堪舆图上,上面以朱砂在突伦、东馀、东山陵三地之间做了详细的标记。
他所说的“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正是这次计划之中的绝妙之笔。
突伦兵分两路进攻东馀,其中一路自北面陆路进攻,另一路则暗地里翻山越岭潜入大宸境内,企图从东山陵的小柴河入海,经过东陵海峡狭窄的海域抢滩登陆东馀西海岸,以此奇兵与北面陆路进攻的军队形成夹击之势,快速侵吞东馀北境地域。
然而这只是第一步的障眼法,接下来才更令人意想不到。
旧主计划打通东山陵的关窍,不止令突伦部众借道东山陵进攻东馀,还希望攻占东馀成功之后,东馀境内的全部突伦军队自东陵海峡回师进入东山陵,直接南下大宸腹地牵制小皇帝的兵力。
只听青袍男子冷笑道:
“这小皇帝运气不错,土奚律的互市之谈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