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展到了死地,竟然还能扳回来。”
是的,无论东线进攻东馀之后自东山陵回师入境多么出其不意,其行动的展开都要取决于互市失败这一点。
一旦互市成功,大宸成功与土奚律结盟,突伦本就处于被动之地,以孤军深入大宸腹地则变成了一招险棋。
他们首先会受到大宸境内的林世蕃部牵制和合围,同时,发现这个情况的小皇帝极有可能联合土奚律如法炮制,将土奚律大军推进到突伦边境相要挟。
“是啊”,胡达惨然道:
“互市一成,大宸与土奚律结盟,我们在西边的布局就全废了。”
原本的计划之中便是东西线并行,冯斯道在西线破坏大宸与土奚律的互市和谈,联盟亲近突伦的拉木伦王引兵迫近大宸西境佯装要攻入境内。
如此,则土奚律与突伦军队联合施压之下,大宸东西两面同时受敌。再由他胡达在京都传出流言这么一搅和,慌乱之下的小皇帝无论将手中本已很少的兵力调往哪个方向,都会面临京中无兵可守的局面,旧主趁势而入,必将夺取皇帝宝座。
谁知,突伦人刚进入东山陵境内,还在伐木造船的当口,便收到冯斯道的消息,西线破坏互市未成,土奚律与大宸再缔互市之盟已成必然,这个绝妙必胜之局在启动之初便已破产,突伦自东山陵和东馀全线撤兵。
最惨的便是他胡达,人人都道互市必败命他按计划在京都四散互市失败的流言,再将一纸东陵卫遇袭抵抗失败请求支援的假战报传入京都,坐实流言所传之事,最后联合自己在朝中的势力请求皇帝快速派兵支援……
他将所有该做的全做了,才传来冯斯道西线失败的消息,倒霉催的他完全逃不掉了。
原本整个计划里他所能做的事最少,可以预见将来成功之时分到的功劳也最小,谁知事情失败之时他竟是最先被拉下水的。
他胡达如何不气!
虽然自己已经捡回一条小命,但一家人都被连累了。
青袍男子自然知晓此刻胡达的心情,徐徐地说:
“从前还是轻敌了,只将林世蕃的每一步看得死死的,竟未察觉除他以外,小皇帝身边颇有几个得用的能手,那卫家小子年岁轻轻便能在土奚律和谈之事上力挽狂澜——来而不往非礼也,既然某折了胡大人这个帮手,小皇帝也得疼上一疼哪。”
胡达闻听此言,面具下的脸笑得异常狰狞,只想在心里抓把血出来:
“主上放心,咱们的一应人手俱已安排妥当,都会按计划潜入那位身边,管保够这老家伙狠狠跌上一跤。”
青袍男子本意便是激起胡达心里的恨意,此时看短短几句话颇有成效,便放下一半的心,向他走进了几步,两手放在他肩膀上安抚道:
“今晚要来的人……海谅此人很重要,下一步计划中旧主还要用东陵卫,是以……”
胡达知他话里所指。
他所做的事情之中,东陵卫的战败羽檄是关键一环,那本就是出自东陵卫的手笔,只是在传递时十分隐蔽,避过了沿途驿站,因而无从查出。
此番失败,胡达已然暴露,一旦追查下来,一定能通过当时传递羽檄的驿卒的口供、羽檄的用印和封漆查到东陵卫头上,海谅当然也逃不了干系。
但是为了保住海谅和他的东陵卫,旧主又令海谅紧急制造出“东山陵大捷”的喜报传入京中,完全否认曾有战败羽檄传入京都这回事,全然保下了东陵卫的清白。
而胡达,则多了个捏造羽檄谎报军情的死罪。
“主上无需多言,即便没有谎报军情这一项,属下私传流言扰乱民心,又试图结党逼谏皇上向东陵卫派援,加上之前绑架胡姬要挟傅制试图对使团不利的事儿,桩桩件件拎出来都够砍头了,也不多这一项罪名。”
胡达的口中涌起一股酸涩,时也,运也,既选择这种悬崖边上谋富贵的路,有这一天也不意外,成王败寇而已,何况现在还没败呢。
待旧主之后事成了,他仍然是大大的功臣。
胡达说道:“旧主,也是为了将损失降至最低,还将属下的小命保了下来。”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胡达心想,只要他还活着,旧主登极那天的权柄富贵少不了他的一份。
第94章 夜晤(2)
胡达望向暖炉旁的刻漏,知道约定的时辰还未到。
他从未有过与青袍男子单独相处这么久的时候,从前两人都是算着时间见面,议定事情之后便匆匆分道扬镳各忙各的,因而今日两人一同待在房中,又没了要议定的正事,就略微有些尴尬。
胡达知道,此人虽是他的主上,却也是他加入玉带旧游后唯一认识的人,今日这人又与旧主一起,担着极大的干系救了他性命。
想着未来旧主登极的那一刻,自己赔上全家人命运的赌注有了收获,胡达心里的痛楚也减轻了不少,便搓搓手想了半晌,心里终于有了个适合当下谈起的话题。
“主上当时去劝服海谅加入玉带旧游,应是费了许多功夫罢?”
这次联合突伦借道东山陵的计划,最关键便在于东陵卫的配合,这样的谋逆之事,想要在东陵卫找到一个合适且愿意冒险、全力配合旧主的人几乎是天方夜谭。
他也很想知道当初是如何选定了海谅,又是如何一步步将他拉入阵营的。
大约胡达这个话题起得不错,青袍男子心念一转,想胡达明面上已是个死人了,告诉他也无妨。
“其实并非是选出了海谅,而是非海谅不可,只得用尽手段找此人的破绽加以笼络。也是旧主应得这份福报,我们竟然成功将海谅拉入伙。”
“原本海谅与我们也是旧识,此人十分乖觉,每年往京中各部的打点供奉都是双份,东海公府一份,海谅自己还有单独一份。”
胡达微微颔首,他作为兵部右侍郎,海谅每年打点的名单里自然有他。
东海公虽是太祖爷亲封的,但这几年在关外实际上就是守陵的,自东海公至东山陵开府驻军之后,东陵卫就未再参与过战事,鲜少有人想到国境东北还有这样一支军队存在。
而到了先帝朝,几乎要将他们忘了,东海公再笨,也得多方打点京都的众官员,以便他们多在皇上跟前提起。军队没仗打可以,但没有饷银不行。先帝都将他们忘了,户部和兵部当然不会主动提起。
大宸开国已近百年,太祖爷的几个亲儿子的后人,还有逐渐失去皇家眷顾逐渐门户没落的,更遑论是东海公海晟这个义子的后代。
“属下也知道这个,也难为海谅了,抠出这么些银子供奉,他倒也因此结识了不少京中权贵。”
海谅的身份很尴尬,作为家中庶长子,父亲年迈而幼弟年幼,军队的日常管理只得仰赖于海谅。然而即便海谅长袖善舞,多年费尽心血经营下来了这点子根基,对他来说却缥缈如空中楼阁,最终仍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因为东陵卫的统辖权归东海公所有,而依照大宸律令,庶子不可袭爵,因此当今的东海公世子是海谅之弟海谦。
这就意味着,待海谦成年,东陵卫的统辖权仍归海谦所有,海谅既不能得到东海公的爵位,也得不到东陵卫的统辖权。
他最有可能的升官途径,便是先后在其父、其弟两位东海公的统领之下,有战事时积累些许军功,无战事时打点京中上下,捞个从属于东海公的中等武职罢了。
也正是因此,海谅才要瞒着家人额外出一份自己私人的供奉,期望京中的官员们不止领东海公的情,还领他个人的情。
也正是嗅到海谅这份冲破胸臆的野心,玉带旧游才能瞅准了机会拉他一起入了伙。
青袍男子道:
“某早就派了细作潜入东陵卫中查探,这一查收获可大了。海谅此人心中的图谋绝不仅限于东海公羽翼之下的中等武职,他胆子很大。”
“东陵卫邻着东馀小国,平日里也没甚战事,他胆子再大还能如何?”
“没战事他便找战事,没军饷他便找军饷。”
这点倒是不出胡达所料,浸淫兵部数年,他当然知道军队里藏污纳垢的那些伎俩。
历朝历代的皇帝和兵部,除了要将精力用于防御外敌剿敌灭寇之外,与地方诸路大军斗智斗勇也是他们的重要工作。
养寇自重、冒领军功的事层出不穷,朝中监管和核定的办法不停修订和完善,军队上却也有五花八门的对策。
朝廷对此的态度也因人而异。
有些太过明显的手段,林世蕃这样镇守一方、军功累累的西南路军做的明显,皇帝也许会睁一眼闭一眼。
海谅所在的东陵卫则没有战功,几乎被朝廷遗忘,若做得太明显,则难免会被人弹劾,皇帝也会不留情面。
“主上,属下经手过几次东陵卫报送的剿匪战功名册,朝廷赏过几次。难不成……”
青袍男子不以为意,反说道: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自太祖和明宗爷在时军队还有饷银,勉强够得上温饱,到了先帝的时候,连官员的俸禄都要用胡椒苏木折俸,更别说边关守军的饷银了。便是有,也定是先就着怀远路和西南路,没人会想到东陵卫。
他们这些人没了饷银,将士们连家中妻儿老小都养不活,冬季里的棉衣都供不上,寒冬腊月里岗哨上守一夜能冻死好几个人。若不自己想点出路,不用外敌来犯,自己就先完了。”
胡达默了默,军队上的有些小动作皇帝也是默许的,比如林世蕃和卫景林的军队私下与边民部落以粮食交换马匹,在朝中是人尽皆知的事,都属于财政不支的情形下发展军力的无奈之举。
但养寇自重这种事,性质就不同了。
青袍男子又道:
“还有,自第三代东海公时起,东陵卫便将东山陵一代的土地和荒地,按照军阶划归军士私有,他们人人都成了地主庄户。这样一代代东海公传下来,这个规矩成了东陵卫所有人不得不守的秘密,谁也不会私自拆穿,闹得大家都吃不上饭。”
这次胡达倒不似方才那么惊讶了,自己在心里琢磨了一遍道:
“想必正是因为查到了这些,旧主和主上才更加确信找对了人。”
刚才青袍男子话中说得很清楚,圈地囤地是第三代东海公做的事,借剿匪为名行养寇自重之实的是海谅。
那么与突伦做些借道的生意,两相便宜并且回报更为丰厚,海谅应该不会拒绝。
若朝廷未觉察突伦入境,则海谅可以借助东山陵密林高山的天险放心与突伦做生意,闷声发财。
若朝廷觉察到了突伦入境,与突伦串通后假意抵抗,伪造军功也很方便。更会有一个意外之喜,便是让朝廷知道东陵卫所守之地也十分重要,突伦并非只会在西北索年河一代攻入大宸,东山陵也是需要关注的防守重地。
“不错”,青袍男子道:
“某让突伦那边出面,暗中联络上海谅,想要跟他做笔买卖。”
第95章 夜晤(3)
至于这笔买卖是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你方佯攻,我方假意抵抗,相互之间互有输赢,东陵卫既能从军功封赏和饷银中捞到好处,还可以吸引朝廷的目光,重新走上台前。”
胡达有些惊讶,他本是在兵部做惯了这些事的,如今提起来却仍然有些悲哀。
当年登科及第之时,他也是一腔热血思报国的人,只是官场是个大熔炉,不止是他成了这副模样,原来到处都是这些流着污垢脓血的龌龊勾当。
“突伦担心口头约定不足以表现诚意,乌木南江买了一个歌女,谎称是乌木家族宗室女,暗中送与海谅做妾室,他竟然也收了。尽管海谅对外宣称是友人所赠的歌姬,但此举也算是接受突伦的诚意,并落了把柄在南江手里。”
胡达点点头,这歌姬绝不是以色娱人那么简单,多半是突伦安插的间谍,可以对外传递消息的。
“属下不明白,其实与突伦做交易即可,不影响海谅带着东陵卫发财,收了这女子确实太过冒险,也落了把柄在人手里。”
青袍男子得意笑道:
“一句话足矣,人心不足蛇吞象。海谅当然是想发更大的财,做更大的官了。”
胡达念头急转,也笑道:
“想必是主上此时去见了他了。”
“正是”,青袍男子拊掌,“不跨出这一步,他永远得不到东陵卫的统辖权以及更大的权力,一切于他仍是空中楼阁,待他弟弟海谦做了东海公,仍可以名正言顺收回东陵卫的统辖权,他仍然是什么都得不到。”
庶子不可袭爵,他的出身是困在他身上的一条魔咒。
“只有追随旧主,得到从龙首功。”
讲这句话时,胡达也有些飘飘然。
“但是,终归是有极大的风险啊。”
想起自己这几日的遭遇,胡达又幽幽叹道,并未觉察到青袍男子面具遮蔽下逐渐锐利起来的眼神。
“我将这幅堪舆图一模一样复制了一份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