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老刀,“老爷这就快快进宫面圣,家里的安排一应有我和老刀。”
陆祥抬手掀起门帘喊人备轿进宫,看到门房上的小厮在雪地里深一脚浅一脚地跑过来大叫着:
“老爷,老爷,宫里来人啦!”
顺天府衙门正堂,此时堂上的琉璃宫灯全部点亮,将原本阔朗的大堂照的如同白昼一般。
崔喜负手站在灯下,拼命抑住心头的雀跃。
他也明显觉出,这几日皇帝单独给他差事的时候多了,这是始料未及的大好事。
往常他也常到大臣们府邸上宣读圣谕,但全是跟着张平站在队伍末尾充数的,人家的打点奉承也都是对张平的。偶尔遇到周全的人家,才会塞给他们这些同去的太监侍卫一些茶钱。
如今,自己终于有机会站到队伍最前端,亲口向大臣们宣读圣谕了。
听得呼啦啦脚步声响,顺天府尹陆祥带着一众人自后堂整装进入,神情诚惶诚恐虔诚万分。
崔喜脸上挤出妥帖的笑意,“陆大人不必多礼”,他看着堂上跪下的乌央央一大片,口气谦逊平和。
“是皇上有口谕,命小人来接陆大人进攻面圣。”
皇帝果然和他们想到一块去了,陆祥心里一喜。
他欣然应答:“臣陆祥领命。”
跪地叩首之后,微微扭转头看向侧后方跪着的孙师爷,在他眼中看到了些许憾色。
虽然方才自己已经决定替皇帝分忧,但还未表明心迹就接到了进宫口谕终归不是美事,仿佛是受了皇帝邀请才效命于他,半分没有表现出主动提君王担当的体贴。
唉,要是自己更早一点去面圣,主动表明心意,这个功劳做下来就完美无缺了。
陆祥收起腹中这些小嘀咕,起身向崔喜走近几步问道:
“这位公公倒是少见,不知以往在哪里侍奉?”
说着话便将提前备好的一袋银锞子顺手塞到崔喜袖中。
崔喜心里一喜,忙谦恭地躬身一礼:
“陆大人折煞小人了,小人可当不得公公二字,小人是皇上跟前的小喜子。”
从前就是侍奉张平的小太监,没有正经差事,崔喜灵机一动含糊过去,只说是服侍皇帝的人,这也是事实。
虽然他年轻没地位,但既然明说是皇帝跟前服侍的人,自是有自己的价值。
陆祥闻言,果然十分上道地温文一笑,也不说什么,只由着崔喜引导至停在门口的马车旁。
上车前,陆祥将手指上的一枚多宝戒指褪下来,放入崔喜手里:
“大雪路滑,小喜公公跑一趟辛苦了。”
崔喜眼睛一闪,将他递来的戒指握住,低声说道:
“小人奉茶的当口,仿佛听到皇上要用顺天府的巡防营,陆大人此次进宫多半为了此事。”
陆祥满意地一笑,上了马车。
连皇上跟前的小内监都这么眼明心亮,他的这番忠心定然会有回报。
毕竟是皇宫,陆祥坐的马车在皇极门外停下。
自皇极门到皇帝所在的皇极殿暖阁还有一段距离,此时宫内的道路虽然被清扫过,奈何雪下的大,不一会儿又在地上铺开一层。
陆祥自下了车,步步走得沉稳,也谢绝了崔喜递来的伞,待到了暖阁门外,帽冠和肩膀上已经落下一层雪花。
皇帝看到枯瘦的陆祥站在门口犹自有些发抖,却昂首挺立不失臣子气魄。
亲自迎到暖阁门口,又命人为他掸雪、送手炉,跪在暖阁中不住谢恩的陆祥感动得泪花莹然,心内却狂喜到了极点——今夜这场君臣之间的雪夜际会,当真可以在京都中传上几年了。
暖阁外,张平轻声唠叨着,亲手为崔喜掸掉身上的雪花,又将自己的手炉也递给他取暖。
崔喜摸到手炉下压着的一小卷纸条,心漏跳了一记。
“好容易才听到了一鳞半爪的,你赶快把消息递出去。”
张平在他耳畔轻声说道,“我暂时走不开,你快去快回。”
崔喜应声自廊下转过去,张平舒了口气。
不过一刻钟的时间,暖阁的门开了,皇帝亲自将陆祥送了出来。
他似是无意地扫视了一眼廊下候着的几个内监,面色极为平静,向张平道:
“陆卿今夜替朕操心着大事,雪太大朕不放心,劳烦张公公亲自将陆大人送回府上去。”
张平垂首应了声是。
待二人一前一后走了几步,皇帝忽地从后面喊道:
“等等。”
皇帝臂上挽了一件妆缎镶玄狐皮的斗篷紧走几步追上来,亲手披在陆祥身上:
“陆卿冒雪入宫,要保重身子,咱们君臣往后要携手走的路还长着呢。”
陆祥这次真的被感动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下叩了个头道:
“皇上待臣如此厚恩,纵然万死也不能报。”
说罢小心翼翼地抽出斗篷下的衣服袖子揩了一把眼泪,再度拜谢了皇帝才由张平打着灯笼匆匆离去。
皇帝一人在飘着雪的廊檐下负手而立,秀丽的面庞掩在檐角红绡宫灯投射下的暗影里,只有嘴角略微上翘,噙了一丝冷讽。
身后有人轻轻走过来,将一件玄狐披风覆在他身上:
“夜里风凉,皇上先回暖阁去罢。”
皇帝站着未动,由着崔喜转到他面前,将斗篷的带子系上。
不知是不是心念作祟,崔喜总觉得皇帝的目光一直停在自己头顶上。
刚跨过暖阁的门槛,皇帝突然停住脚步向崔喜道:
“怎么办?忽然想吃一盅清炖乳鸽。”
他把清炖乳鸽四个字说得极慢,崔喜忽地心脏狂跳起来,每一下都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在冷风里抖了一下,垂首回应道:
“皇上想吃,小人这便吩咐膳房去做。”
“不了不了”,皇帝摆摆手,捂着嘴打了个哈欠道:
“朕还是先歇下罢,这几日太累了,你也回去歇着罢,这里让别人看着就成。”
第111章 酒鬼
刻漏房刚报了亥时,张平才踅入皇极殿暖阁外。
值夜的小火者远远地看见他,忙迎上去塞了个手炉给他:
“祖爷爷,皇上已经歇下了,吩咐咱们照看着,让祖爷爷早些回去歇息。”
回廊曲折处有窸窸窣窣的脚步声,片刻便看到崔喜臂上搭了一件斗篷,手里捧着暖酒也过来了。
“师父快喝口酒暖暖身子。”
崔喜给张平斟酒捧上,身旁的小火者拿了斗篷给张平披上,师徒二人这才缓缓地往张平的住处走去。
“交代你的事儿办好了吗?”
张平又喝了一口酒,口气里散发着酒气,斜乜着崔喜。
“徒弟办事儿,您老放心。”
崔喜夹了夹眼皮。
张平环顾四周,“都去暖阁里伺候罢,这里有小喜子在就成了。”
前后左右打灯引路的小火者闻言,行了礼之后散了个干净。
张平将酒盏递给崔喜,摩挲着下巴喃喃:
“今儿延陵王说咱们那次递消息迟了,这才让林世蕃抢了先机”,他看崔喜一眼,“难道是这批小畜生在路上耽误了?”
“绝不会的师父”,崔喜毫不迟疑地否定,“它们被调教了这么久,每回都是顺利往外传的。”
张平再度喃喃,“我觉着也不大可能”。
他将黑色的风帽罩在头上,转了个身道:
“我去找那位问问,你在房里支应着,别让人发现我不在。”
崔喜目送张平一袭黑色斗篷隐没在长廊尽处,忽地抬起手中的酒壶晃了晃,咧嘴笑了。
张平的住处已烧好了火盆,崔喜除去外袍,兴致盎然地进了隔间。
咕咕咕,房内响起鸽子不安的叫声,以及羽翅扇动的声响。
“哈……吵醒你们了?”
崔喜凑近一个鸽笼,一脸天真轻柔的神色,仿佛是见到亲密玩伴的幼童。
笼中一只圆头圆脑的灰羽鸽子,正在不安地抖动肉肉的身子。
崔喜得意地冲它晃晃手里的酒壶,“你个酒鬼,一贪杯就误事。那天就在鸽料里拌了两滴酒,你就不中用成那个样子!”
“嘘……”
崔喜向灰羽鸽子做出噤声的姿势,“你这馋酒贪吃的,我师父刚才都起疑心了。”
哈哈哈哈哈……
他忽地笑起来,一脸无邪的神色。
“我觉得我要熬出头啦!”
此时后宫内,一处偏僻的院落。
一个女子带着愠怒的声音响起,“主上不是说了,为避嫌疑不要见面吗?”
静默半刻,张平阴柔带着沙哑的声音说道:
“也是没有办法了,咱家冒险来见贵人一面,确认点事情。”
那女子声音又转无奈,“并非我怕事,公公深夜这样贸然前来着实太过冒险,这宫里到处都是眼线。”
她顿了顿,嗫嚅着低声道:“有什么事快说罢。”
玉带旧游三层,特特为胡达备下的卧房内。
胡达拥着美人厮混半宿,此时刚刚入眠,一梦酣畅。
笃笃笃。
敲门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胡达略微有些不耐烦,但想起今夜的大事,很快就平息了火气。
他拍拍那美人的香肩,示意她退下。
美人在他怀里嘤咛几声,到底也不敢逗留,遂胡乱裹了衣服出了门。
刚走到门外才觉得不对,方才不是有人叩门吗?怎的不见人。
胡达听门外的脚步声渐行渐远,这才笃笃两声叩叩窗棂回应。
片刻之后,房间临河的窗子打开,无声跳进来一名黑衣人。
他当然听到了房内的响动,刚落地便嗤笑一声,“搅扰了大人雅兴,真是罪过罪过。”
话虽如此说,语气却丝毫没有歉意,反而有些嘲弄。
黑衣人熟门熟路地摸上榻,盘腿坐了,又摸过茶盏给自己添了杯茶。
“事情进展如何?”
胡达无暇理会其他,接着窗外的亮光坐到暖榻另一边。
“事败了。”
黑衣人滋地一声呷了口茶,声音十分平静。
胡达也不多说话,只嗯了一声,表示知情。
他拿指尖敲击着暖榻上的桌案,笃笃笃笃。
胡达虽未张口,暗夜里这敲打的声音却将黑衣人敲得气血上涌。
“他娘的”,黑衣人愤愤说道:
“顺天府说年关了,要加强巡防,巡防营的人手全都撒在卫府周边。咱们足足分出一半人手才勉强将他们引开,好容易进入卫府,谁知是个空城计。”
他们熟门熟路地兵分两路潜入卫府,谁知竟是进入了修罗场。
娘的,黑衣人又骂了一声。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训练的死士被撒石灰、泼滚油,还有踩中捕兽夹子的,人人鬼哭狼嚎。
好容易他带几个弟兄进入卫承晔院中,谁知刚落地竟触发了连弩,这倒也罢了,那弩矢上竟喂了毒!
呸,黑衣人心中暗骂。
娘的,好歹也是名门望族,竟然用如此下作的手段。
丢人,丢人!
如此凄惨的遭遇怎么能跟胡达提起,显得自己太蠢、太无能了。
“此事已落败,除了我之外,其他二十个兄弟都没了。”
黑衣人和胡达都明白这话中的意思,既然是死士,他们要么当场便已身死,要么也会在被捕后咬破口里藏着的剧毒,当场自尽。
咕咕咕咕……
有鸽子的声音自窗外传来。
胡达小心翼翼地打开窗扇,捧过栖在木架上的鸽子,取下他腿上缚着的细竹筒。
这是暗探递送的消息,胡达发觉室内着实太暗,便摸索出火折子点了灯。
他将竹筒内藏着的一卷纸打开,嘴里喃喃说着:“上一下二上三下四……”
这是他们传递消息时的密语,意为真实的消息藏在这些字的第一行上方数的第一个字、下方数第二个字,第二行上方数的第三个字、下方数第四个字,以此类推。
“人不在卫府。”
这是谜底。
原来是埋在卫府的暗探传递的消息。
“你们埋下的暗探究竟是什么蠢物!”
黑衣人怒骂,这消息到了现在才传出来,有什么用。
大雪下了一天一夜,将一片大地尽染成白茫茫一片。
一队商贩模样的人,护着一辆马车行走在向西南的官道上。
“怎么样钱小旗?还撑得住吗?”
车篷上的厚棉布帘子掀开,一个中年男子探头进来。
皑皑雪光映照之下,依稀可看出此人黑瘦的面庞,正是林府的亲兵队正,黄岐。
钱小旗身子掩在厚厚的锦被之中,面色疲惫但却一脸感激之色,“不妨事的。”
黄岐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张文书:
“夜里出门走得急,这是皇上亲下的旨意,小旗到了咱们西南路军中,升一级为总旗”,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