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故乡的新客]
第7节第7章少女春心
如火的夕阳,慢慢地坠落到山后头去了,只在两岸山顶的树尖上,洒下余辉。白家庄的黑屋顶上,渐次升起袅袅的炊烟。暮归的人们催着牛儿,沿着小溪两岸,洒满“叮当叮当”的铃声,在庄外会成一路,挤过小桥,迅速消失在庄内。溪里的鸭子们喧闹着,追逐着,笨拙地爬上庄口的石台,扇着翅膀嘎嘎地欢叫一通,告诉主人:我们回庄了!
白梅往山道上眺望了不知几多回,不见白明与肖湘的影儿,心头不禁升起隐隐的不安。
“这小妖精,来和我争!”她恨恨地咬咬牙,小声骂道。转身到灶旁去剁猪草,心里想着法子,没剁几下,刀一溜,伤着手指头了。好在不严重,忙从草叶里找出一片苦菜叶,揉皱,剔去叶浆,抻开叶膜贴住伤口,找出一小块破布包扎好,又坐回去。
抱着双膝想呀想,她不禁落了泪。养父母都出远门了,把一大摊子全撂给她,大半年杳无音讯。记忆中,养父母宠着她,宝贝一般,直到她十六岁从社里的高中毕业,才让她帮忙干点农活。虽然几年前也有阿婶撩拨说,她不是亲养的,长大了要做白家媳妇的,自己却从未从养父母那里听到过半点口风,长大后就更不好意思开口问。现在白明就在眼前,而且他一下子就攫住了她的心魂:从第一眼见到他起,她的心就无条件地交出了。可是,在没有得到养父母明示之前,到底应该把白明当哥呢,还是当未来的丈夫,又着实让她苦恼。
白梅本是很要强的,毕业回庄不到一年,她就成了队里的一把好手,敢对任何农活叫板,到那年秋天,就享受满劳力待遇:记十个工分。去年珍姐姐出嫁后,理所当然被选为妇女队长。
小草突然在屋外吠了两声。白梅闻声高兴地站起来,跑到门口张望,却看到八阿公站在白蔷家的屋檐下朝这边张望,怔了一下顿时来了主意。
八阿公是想来找白明聊聊天,因为这两天里他从白明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一下子喜欢上了这个后辈,见白梅在张望,就哼着小调走上来。
白梅迎出去,在梅树旁站定。“侄孙媳妇,明伢子呢?”八阿公笑着打趣。白梅鼻子一酸,委屈地说:“在山上还没回来呢,跟湘妹子那小妖精在一起!”八阿公闻言乐了,笑骂道:“傻梅子!湘妹子不是你的对手,你怕什么?凭明伢子的眼光,绝对看不上她的。”白梅撒娇道:“八阿公您给做主啊!”八阿公不解地问:“做什么主哟?!”白梅脸红了,嗫嚅着说:“我和明......哥哥,到底算哪回事啊?”八阿公恍然大悟道:“你男人呀!”转念一想觉得不妥,沉吟半晌,道:“这样吧,播完麦你爹娘要是还没回来,我就给你们做主订婚!好不好?”白梅欢天喜地地道谢,要拉八阿公上家里喝酒。八阿公道:“改天吧,让明伢子陪我喝!”
见天色已黑,白明站起来叫肖湘回家,肖湘坐在那儿发呆,他拉了她一下,她竟然软塌塌地倒在草地上。白明吓了一跳,伸手试了试她的额头,感觉有点烫,以为她感冒了,忙蹲下身子扶她坐起来。肖湘抱住他,还是软塌塌的。“我背你吧?”白明关切地问。肖湘含糊地说:“明哥哥你抱抱我吧,抱一会儿,我就好了。”白明只好坐下来,抱着她。肖湘把头埋进他的怀里,静静地偎依着。
对面远处的山尖,也渐渐地暗下去了,一阵喧闹之后,庄里突然静寂下来。
良久,肖湘坐起来,大声说:“好了,回家吧!”跟在后边,见肖湘一身轻松,白明纳闷得很,不知她得的是什么病,来得快,去得也快!
吃饭时,白梅见白明的头发上挂着几片枯草叶,醋意大发,恨恨地在心里又骂了肖湘几遍,但脸上依然笑着,夹了一块炒鸡蛋到他碗里,柔声问:“吃还习惯吧?比城里的生活差许多,对吧?”白明正在对比着两者,见白梅询问,忙说:“城里的生活还比不上这里呢,每月只有二十几斤米,常常吃不饱,平时难得吃上荤菜。”白梅听后瞪大了眼睛。一直以来,在她心里,认为城里的生活肯定要好得多。见白明如此说,白梅解释说,也只有这几年好一点,允许搞家庭副业了,允许养猪养鸡养鸭了,年底允许宰头猪,就做成腊肉,年头吃到年尾。粮食呢,家里劳力多的吃不完,劳力少的、“半边户”及孤儿寡母,就年年少粮,没钱买,又无处可借,只能挨饿。因为借粮的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还上,有粮的借出多了也就不愿意借人了。白明停下筷子,吃惊地看着白梅,这是他以前从未听说过的。白梅接着说,这两年粮食产量也减了,劳力多的认为自己还应多分粮,认为自己养了一大堆不相干的人,吃亏了,上工时就磨洋工。你没见呢,几十个人挤在一块巴掌大的地里,半天也翻不完,放在以前,一个人半天就翻完了!
白明听了陷入沉思。想起白天兴高采烈议论分地的人,大多是那些有劳力的人家,而且,在队上占据要职的,竟然作假“承包”到最好的地,他就替庄上那些弱势者担心。无疑,他们是在“承包”的漂亮幌子下,被彻底地抛弃了!然而,倘若不“承包”,又有什么更好的法子呢?他苦思了半天也没找到答案。
白梅起身将白明头上的草叶摘掉,嗔道:“看你,一头的草叶。”白明道:“在山头草地上躺了半天。”抬眼看到白梅的手指上裹着布条,关心地问:“伤了手?来看看。”白梅心里一热,在他身旁坐下来,伸过手。——污血浸透了破布。白明抓起她的手心疼地吹了吹,想起箱子里有创伤药,就上楼去取来,小心地把那块破布揭去,敷上药膏,再撕了块纱布,重新包扎好。
看着白明很小心的样子,白梅的心底,一种幸福感悄悄地涌上来,想起肖湘竟然来抢她的白明哥哥,便大着胆子把头靠在他肩头,弄得他不知如何是好。从老王与村里人嘴上,他已知道,白梅似乎确定无疑是要做他妻子的,可是,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他刚从一场恋爱里惨败,从天之骄子沦为僻壤村夫,跌得麻木不知伤有多重。虽然明知两个人已无将来,他的心,却依然留在肖兰那里。初恋的伤痛,是需要时间去疗治的啊!
两个人就这样默默地坐着,静听夜虫的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