汤泽的话,宋明珠听进去了那么一句。
接下来,汤泽端饭给她,她都会吃,吃不下就硬塞,干呕也要吃,就像害喜的女人一样。
办理完了她爸爸的丧事,宋明珠回了趟瑶里。
宋明珠还想起在北京的时候,跟爸爸讨论过,如今不能土葬了,都要先火化了,才能往土里埋。
宋家没有地方埋,她爸爸是个流浪的孤儿。他没有入赘到孙家,只不过现在没人了,又不能葬在市区的墓地,舅舅做主,在孙家的祖坟那边,给宋良留了一块地。
爸爸有了安生之地。
葬完了父亲,宋明珠回到了市区。她白天跑派出所,每天都要去一趟,询问她爸爸车祸的案子有没有进展;下午两点,去icu看五分钟她阿妈;然后就坐在医院一楼一个公共休息室发呆。
亲戚们忙完了宋良的葬礼,大部分都回去了。
只不过,宋明珠的舅舅、舅妈和姨妈、姨父轮流着在医院,一边是陪伴宋明珠,另一边也是等着icu里的消息。
孙二胖和孙柯也天天都在,王笛学校快要期末考试了,她得去监考、改卷,故而她先回了古镇。
宋明珠有时候发呆的时间很长,整个人的眼神都是空空的。
自从知道了父亲出事,宋明珠一滴眼泪都没掉。她是个娇气的小姑娘,又跟父亲感情特别深。见她这样,大家非常担心,并没有因为她能强迫自己吃饭而放下心。
舅舅一直对孙二胖说:“劝她哭一哭,说些你姐夫以前的事给她听。这么憋着,不知哪天就会突然出事。”
“我知道了大哥。”孙二胖道。
宋明珠的舅舅,是孙二胖的大堂哥。他比大堂哥小一轮,大堂哥的儿子比他还大好几岁,所以平时也没什么来往。再加上大哥严肃,孙二胖怕他胜过怕自己爸爸。在他面前,孙二胖老老实实的,一板一眼,一点花腔也不敢打。
孙二胖得到了重任,成天在宋明珠身边晃悠。他想要不刻意的提一提他姐夫,然而才一想姐夫的种种事,孙二胖眼眶就湿了,话全部哽在了喉咙里。
因此,他一瞧见宋明珠就眼泪汪汪的。
宋明珠毫不走心,反而安慰他:“别哭了,生死有命。我最近去了太多趟的派出所,民警同志告诉我,车祸死亡的概率,比我们想象中要大多了。能看开,还是看开一点。”
孙二胖:“……”
他觉得大堂哥担心得很有道理。明珠不用等“哪天”,她已经发疯了。
孙二胖心里特别不是滋味,更想哭了。
二十天之后,孙佳慧从icu里挪到了普通病房,她的病情得到了控制。因她到底还年轻,医生说出院之后的护理做得到位,都不需要康复治疗了。
又在普通病房住了七天,确定她没什么事,医生签字让她出院了。
孙佳慧有医保,是自己交的,她和宋良就怕将来某天倒下了,花光了老本。医保还不是农村的,而是景德镇市区的。
因此,她这趟住院前后花了不到十五万,报了将近百分之七十,所以也没花什么钱。
回到了家里,后续的问题才叫难。
孙佳慧已经不记得自己丈夫出车祸死了。能走路,能吃饭说话,但是记忆力很短暂,很多事说过就忘记了。
她反复问宋明珠:“你爸爸呢?”
“爸爸去了北京,给人家送花灯去了,很快就回来。”宋明珠道。
孙佳慧记得这件事,点点头:“我又糊涂了。”
隔了一段时间,她又问。
正好快到年关了,宋明珠的小姨没什么事,就到宋家住下了,主要陪着孙佳慧,给他们做做饭、陪着孙佳慧说说话。
宋明珠接了母亲回家之后,全权交给了她小姨照顾。
她自己则到父母的房间里翻翻捡捡,把她爸爸以前写过的日记、账本、文书甚至存折、银行卡等等,全部翻了出来。
她现在第一件事就是要归总家里的财务,想想接下来怎么过日子、怎么报仇。
阿妈脑子不太清楚,好在她当时发病就是在医院,所以送医及时,没留下太严重的后遗症。阿妈生活能自理,清醒的时候脑子很清楚,还惦记着她的小店。
阿妈也不犯糊涂,就是过一会儿忘记了事。
她小姨是个极有耐心的人,陪伴着她阿妈,能让她省了很多事。
宋明珠发现,爸妈在市区那套面积87平的房子,是全款买的。当时买的时候,价值六十万整,现在也才翻了一倍,并不值什么钱;家里的存款零零总总统计了下,一共有180万。
180万对于大都市的人来说,不算什么,但瑶里的普通百姓,可能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么多钱,更别说存钱了。
宋明珠就明白,她爸爸给费恒东做薄胎瓷,费恒东的确是给了不少钱的,要不然也存不下这么多。
只要他们省吃俭用,一辈子是不愁的,哪怕有了个大病大灾,也不会一蹶不振,还能给宋明珠一份丰厚的嫁妆。
如果爸爸没死……
这个念头,像一根针似的,狠狠扎进了宋明珠的脑子里,她疼得一个激灵。她快速把这个念头抛去,现在她不需要啼哭、不需要哀悼。
宋明珠成天往派出所跑,不吵不闹,就是去问问:“肇事司机找到了吗,有眉目吗?”
她是个年轻的小姑娘,又不胡搅蛮缠,只是隔三差五来问。民警原本打算把此事随意处理,可挨不住宋明珠这么盯着,他们就派了两个专人,特意查了此事。
这么一查,真的查出来一点蛛丝马迹。
肇事者那辆车,是个黑车,还没有上牌照。车子后来经过排查,发现是在宋良出事前一天丢的。
车主去外地,把车子放在火车站,打算从外地回来再开回家。他本以为,回来之后车子会贴满罚单,不成想却不见了。
前一天才丢的车,第二天出事,倒也解释得通:“刚刚偷到的车,不熟练嘛。”
民警们又打算结案了。
可宋明珠不依不饶,再次来问。她问起那个肇事司机,说现在到处都是摄像头,怎么就找不到他。
那位民警有点怕小姑娘了,她实在太烦人了,只得重新看拍到的几个监控。
这么一看,民警同志突然觉得哪里不对劲。
他喊了自己的同事:“老张,你把市里上次发的a级通缉犯,找出来给我瞧瞧。”
“你自己内网搜一下。”老张正在填一份表,没空搭理他。
民警一边看着监控,一边去内网搜。
结果这么一搜,他吓一跳:“老张,老张你来看!”
老张快要烦死了。他开出去的警车出现了故障,维修需要一堆手续,他填报这些手续,烦得七窍生烟:“到底什么事?”
“你来啊!”民警也不耐烦了,提高了声音。
老张骂骂咧咧走到了他那边。
民警把视频定格住了,看到了那个肇事者的侧脸,对比着通缉令上的照片:“你看看,是不是同一个人?”
老张脑子一个激灵。
“视频再往后,后面一段有他的正面,再对比一下。”老张说。
老张和这位民警,就是专门负责宋良车祸案的,这段视频是唯一拍到肇事者的,老张看了无数次。当然,这不是公共摄像头,而是一家小店,店家失窃过两次,就在大门口偷偷装了个摄像头。
摄像头装得特别隐秘,这位肇事者看了一圈,没瞧见,这才被清晰拍到了。其他地方,只能勉强拍到他的背影,没有正脸。
他很懂得避开摄像头,也很清楚哪些地方有摄像头。
这是一个杀人犯,名叫尤钢。
尤钢从小就是个混混,进派出所、看守所是家常便饭。他之所以被列为a级通缉犯,是他两年前入室抢劫,还杀了人家一家三口。
这个案子特别恶劣,市局那边一直挂着号。
所有人都以为,这个尤钢早已逃到了外地,或者在某个穷山恶水的地方藏起来了。不成想,他居然大大咧咧在市区晃悠,还撞死了人。
案子立马移交到了市局。
市局办事就非常速度,当天有人过来询问宋明珠,看看他们家跟尤钢有没有世仇。
宋明珠说没有。
对着市局里的刑警,她说了实话:“我怀疑是买凶杀人。费恒东一直用我爸爸的作品赚取名利,打压我爸爸,让我爸爸所有的薄胎瓷都要经过他的手。当他发现,我爸爸要越过他,与外地的顾客做了买卖,而且还有件作品得奖了,他预计我爸爸将来会有更多的作品问世,而他一件也做不出来,大家会怀疑。他对我爸爸的掌握失控了。为了他的名声和利益,他可以称自己封山不出,却绝对不能容许我爸爸的东西在社会上造成影响。为了避免出现更严重的情况,他买凶杀人。”
两名市局的警察面面相觑。
“你有证据吗?”其中一位四十多岁的老刑警问她,态度还算温和。
宋明珠摇摇头。
年轻一点的说:“小姑娘,你没有证据,这就是诬陷。费恒东先生是本市优秀企业家,你不能空口无凭。”
“我信任政府。”宋明珠没有因他的话而生气,她始终心平气和,“我也相信你们人民警察。这是我的疑心,我把我爸爸很可能的死因告诉了你们。我希望你们能查,给人民群众一个公道。假如你们查了,告诉我着一些都是我的妄想,我会接受。”
她思路清晰,有理有据,刑警们反而不知该说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