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笛陪了宋明珠整整十天。

　　  这十天里，宋明珠每次给家里打电话，都非常敷衍，而且很不想视频，怕不小心看到什么人。

　　  她压抑着自己的情绪。

　　  白天上班，晚上王笛带着她到处逛逛，还跟从前的同学聚了两次。

　　  毕业之后，大家都混得马马虎虎。有家庭背景的同学，进的单位比较好，很让人羡慕；然而绝大多数都是普通人，而且很多人的工作跟专业完全不匹配。

　　  还有个男同学去做会计去了。

　　  “你倒是不错，这家出版社很厉害的。”同学们倒是觉得宋明珠好运气。

　　  宋明珠苦笑：“可我只是个小责编，出版社再厉害，也跟我无关。”

　　  她的工资不高，除掉房租之后，还不够她吃饭的。

　　  宋明珠现在的上司，也就是主编，是个二十五岁的女孩子，靠关系空降的。宋明珠觉得，上司三十岁之前大概都不会离职，甚至也不会升职。

　　  所以，她对自己的未来也不是很乐观，大概要拿着低工资熬个七八年。

　　  七八年之后，她也快三十了，最理想的是做个主编；然而，出版行业现在很凋零，就连他们这么大、这么有名气的出版社，也不过如此。

　　  宋明珠觉得，她真不如回古镇做老师。

　　  要不是急于逃脱汤泽，她是不太可能回来的。

　　  王笛陪了她几天，宋明珠偶然听到她打电话的时候，不停跟她男朋友说再等她几天，所以她也是着急走的。

　　  终于，在第十天的清晨，正好是周末，宋明珠送王笛去车站。

　　  送完了她，回到了自己的房间里，宋明珠闷闷的，连叫个外卖的心情也没有了。

　　  她心里说不出的荒凉。

　　  就在此时，她妈妈跟她视频。

　　  “明珠，家里吃螃蟹。”孙佳慧把视频对准了家里的餐桌，然后又笑道，“看看，你一个人吃不着吧？要不要给你寄一点？”

　　  孙佳慧说完，还把视频对准桌子上的众人。

　　  父亲冲她挥挥手，孙柯和孙二胖那两吃货也在；孙二胖埋头苦吃，只敷衍着抬了抬头；孙柯则冲着镜头吹了个口哨，胡说八道了一通。

　　  就在孙柯旁边，有条胳膊入镜，宋明珠觉得自己一瞬间的呼吸都紧绷了。

　　  然而，镜头滑到了汤泽身上的时候，他并没有抬头，也没有在吃，而是拿着手机，似乎在与人聊天。

　　  孙佳慧也不能理解宋明珠的心情，镜头只在汤泽身上停了两秒，就切换过来对准了她自己的脸。

　　  “螃蟹还满肥的，哪里来的？”

　　  “你姨妈家养的，特意送了我们五十只，我给大家都送了点，留了二十只咱们自己吃。你姨妈说可以快递，要不要寄点给你？”孙佳慧问。

　　  宋明珠：“我这里不能开火，又没锅灶的，你寄给我我也吃不了。”

　　  “你煮饭的地方都没有？”孙柯在镜头外插嘴，“不是有共用厨房吗？”

　　  “有是有，但是我懒得弄。”宋明珠道。

　　  孙佳慧说她：“真够懒的。那你平时都是吃外卖？”

　　  “不吃外卖还能吃什么？”

　　  “你把地址给我，我回头给你寄点过去，再给你寄个蒸锅，你放在厨房里，自己弄一点。”孙佳慧道。

　　  “麻烦死了，不要。”宋明珠说。

　　  孙柯又在旁边说：“你真够懒的！其实你那房间，衣柜旁边放个小电饭煲，自己做点东西吃，还是蛮容易的。”

　　  “你怎么知道我房间长什么样子？”宋明珠诧异，“妈，你把镜头调过去对准他。”

　　  孙佳慧果然调了。

　　  孙柯：“我猜的嘛，大家都是住相似的小房间，你那边有阳台没有？”

　　  “有个大阳台。”

　　  “就是嘛，我当时租的房子也有。”孙柯说。

　　  宋明珠就想起，上次王笛不小心按了免提，她听到里面传来了孙柯的声音，心里挺不敢置信的。

　　  而王笛又说她男朋友也是做自媒体的。

　　  念大学的时候，孙柯时常来找宋明珠，王笛也在，他们俩那时候还挺能聊的。

　　  只是王笛有男朋友，而孙柯绝大多数的时候也有女朋友，宋明珠从未多想过什么。

　　  现在，孙柯说漏了嘴。

　　  宋明珠决定等过几天再看看能否找到蛛丝马迹。

　　  她这么一走神，就没那么紧张了。

　　  汤泽坐在旁边，听着视频里的宋明珠和孙柯拌嘴，心里五味杂陈。

　　  他一口东西也吃不下去了。

　　  这几天他又开始联系从前的医生，让医生给他寄点治疗抑郁症的处方药过来。医生却说，需要他亲自去门诊，不能随便寄处方药给他。

　　  汤泽甚至在考虑，要回趟北京去。

　　  然而，一旦考虑到想要去北京，他就迫不及待想要去见见宋明珠。

　　  可是宋明珠抛弃了他。

　　  他舔着脸找过去，似乎不适合，死缠烂打挺无趣的。

　　  汤泽不想造成这样的误会。

　　  视频之后，汤泽只吃了一个螃蟹，就想要离席了。

　　  孙柯喊住了他：“汤泽哥，你的车子借给我开开，我等会儿要去火车站接人。”

　　  汤泽说好。

　　  他回房，把车子钥匙拿了出来，递给了孙柯。

　　  孙佳慧就问：“你接什么人？”

　　  孙二胖在一旁八卦：“是他的女朋友。”

　　  “你交女朋友了？”孙佳慧笑道，“哪里人啊？”

　　  “额……”孙柯一时答不上来似的，“我没问哪里人。”

　　  众人奇怪看了眼他。

　　  孙柯拿着钥匙要走，还问孙佳慧要了几只螃蟹：“姑，我要没煮的，煮熟的拿回去不新鲜了。”

　　  他虽然和孙二胖称兄道弟，依照备份，他其实得管孙二胖教叔叔。

　　  同一个村子里的人，上一辈子的女性，下一辈都叫姑姑。

　　  冰箱里还有四只没蒸的，孙佳慧都给了孙柯。

　　  孙柯说了两声谢谢，拿着螃蟹走了。

　　  他一走，宋良也起身走了，去了他的轮车房间做那个花灯。

　　  孙二胖洗了手，并不肯走，还坐下来跟孙佳慧八卦：“阿姐，明珠为什么跑到北京去了？”

　　  “谁知道她，一天一个主意。”孙佳慧道，“管也管不住她。其实吧，我也不太喜欢她留在古镇，小镇子上的人都古板，死脑筋，还不如在北京发展，就怕她一个人害怕。”

　　  孙二胖朝汤泽的房间门口努努嘴：“明珠没有相好的？”

　　  “你操这个心！”孙佳慧在他脑袋上拍了一巴掌。

　　  汤泽回到了房间里，犹豫很久之后，想要给宋明珠打个电话。可他想了半晌，仍是不知道该跟她说什么。

　　  若不打，她只是置气的话，他现在的冷漠，就显得他很寡情。

　　  汤泽最终决定，还是打吧。

　　  可打了之后，汤泽才发现电话被拉黑了。

　　  提示音告诉他：“您拨打的号码已关机”。

　　  一般这种提示，或者说不再服务区、正在通话中，都表示自己被拉黑了。

　　  他那颗心，一个劲往下沉，似落入了冰潭，冻得他遍体生寒。

　　  女人真是捉摸不透。

　　  她喜欢你的时候，一点苗头都要抓住，可以在你面前脱光了抱紧你、诱惑你；一旦她感受到了你丝毫的敷衍，她可以把电话拉黑，断了音讯。

　　  汤泽又想起宋明珠之前的男友。

　　  她分手的时候，好像也很决绝，虽然那男的错在先。

　　  “在我们的关系里，也是我错在先。”

　　  认识了这一点，汤泽的心更是凉透了。他错了，她就一点机会也不给了吗？

　　  他默默放下了手机。

　　  宋明珠方才手机没电了，自动关机。她把手机充上了电，也没心情看它了，默默躺在床上，回味着视频里惊鸿一瞥瞧见的身影。

　　  直到晚上的时候，宋明珠估摸着王笛应该到了，重新拿起了手机，顺便给自己点了个外卖。

　　  王笛果然是到了。

　　  “他来接我了，你放心吧。”王笛道。

　　  宋明珠道好。

　　  接下来好几天，宋明珠和王笛都没联系了，因为宋明珠上班要忙，而王笛也很忙。

　　  直到孙二胖打电话告诉她，说他们新一期的视频做出来了，让宋明珠去看看。

　　  宋明珠在视频里看到了王笛。

　　  她这才证实了自己的猜测。

　　  她立马打电话给王笛，询问她到底怎么回事。

　　  王笛特别尴尬：“我早就想告诉你了。只是，你总是说孙柯怎么花心、怎么不靠谱，我怕你骂我。”

　　  宋明珠：“……”

　　  她一口气差点没缓过来。

　　  “也就是说，我从古镇回来，你反而去了古镇。”宋明珠哭笑不得，“咱们这是闹什么呀。”

　　  王笛在电话那头笑。

　　  她又对宋明珠道，“孙柯说，你原本打算当老师的，现在你一走，中学紧急需要一个特岗老师，我打算去了。”

　　  “不错啊！”宋明珠非常高兴，同时大大舒了口气。

　　  她鸽了学校之后，心里其实挺过意不去的。

　　  王笛和她相同的学校、相同的专业，完全可以取代她。有了王笛，学校这个位置上有了人，宋明珠的罪恶感要减轻很多。